第15頁 文 / 堯堯
他跑到她身邊,喘著氣問:
「怎麼這麼早回來?你不是才剛回台北?」
她沒說話,只是一直看著他。很快的,他察覺了她的不對勁。
「雨晨,你怎麼了?」
仍然沒說話,她就是不敢開口要答案。
「你媽叫你回去有重要的事嗎?」
他替她順了順凌亂的髮絲,然後輕撫著她的面頰。她受不了這樣的溫柔,猛地抓住他的手,然後她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
「孟翔,你並沒有離婚對不對?」
當她看到他驚愕的表情,她就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說謊的人是他!
她轉身上車,卻被他一把拉住。「雨晨,我不是存心騙你的,我有我的理由,你聽我說……」
她拂開他的手,並不看他。
「我媽說得沒錯,你是想坐享齊人之福。」她痛心疾首的咬著牙說:「孟翔,我恨你!」
她毅然關上門,回轉車子,往來時的方向急駛而去。從後視鏡,她看到他在後面猛追,和她的距離卻愈來愈遠,最後終於不見了。
就這樣,他不見了。
木然著心,她將車子隨便一停,頂著強風和開始下起的雨走回屋子。一進書店,力強迎了上來——
「喬姐,有颱風耶,而且速度比預測的快很多,氣象局已經發佈陸上警報了,明天清晨台灣北部就會進入暴風圈。」
「我知道了,你回家吧,等颱風過了再來上班。」她隨意說。
「喬姐,這裡的颱風很可怕的,而且我媽說秋台的威力更強。你一個人在家沒問題嗎?還好孟仔……」
「我不會有事的,你趕快回去吧,記得把門關好。」她催著他回家。
原來是颱風,難怪風那麼強。
還真巧,選在她最失意的時候來湊熱鬧。
她一上到二樓,就聽到樓下傳來的摩托車聲音,她趕忙去把安全門的鎖給轉上。一想到他可能拿鐵絲開鎖,她又去搬了躺椅過來擋在門檻上。
此時此刻再看到他,無疑會要她的命。
砰、砰、砰!
「雨晨,你開門,聽我解釋!」
她坐在門邊的地上,聽著他焦急的呼喊,憋了好久的淚水終於湧了出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她聽到鐵絲穿進鎖洞的聲音,連忙大叫:「你敢過來,我就從陽台上跳下去!」
聲音止住了,他知道她是說真的。
「雨晨,我不過去,但請你聽我說好不好?」
「沒有用,孟翔,太遲了。」
她扶著牆壁站起來,走進客廳,開上落地門。
她一個人坐在地板上絕望的淌著淚,不理會外面的風風雨雨,
過了半夜,風雨交加起來,落地門發出啪噠巨響,不久便停電了,屋內陷入一片黑暗。原本擋在安全門旁邊的躺椅被強風撂起迎面撞上落地門,右邊的整片玻璃應聲破裂,夾帶著玻璃碎片的強風從缺口灌進來將她打倒。當她連滾帶爬逃進房間裡去的時候,整座落地門在她背後粉碎,玻璃匡啷碎地的聲音持續了好幾分鐘。
她抱著自己縮在床邊,睜著眼睛在黑暗中度過了有生以來最驚恐無助的一夜。
強風豪雨持續到第二天中午。當呼嘯聲漸歇,天空慢慢露出亮光,飽受驚嚇的她這才敢走出房間察看。
二樓客廳滿目瘡痍,一樓更慘,海水倒灌淹進書屋,放在底層的書全都泡了湯。
她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她愛的男人摧毀了她的心,她愛的大海摧毀了她的房子,她的生活在一夕之間完全走樣,這裡還有什麼值得她留戀?
她冒險涉水出去,發現停車場的地勢較高,所以水並未淹到底盤。她毫不遲疑的發動車子,掉頭往回家的路上飆駛而去。
第八章
喬氏企業董事長辦公室裡,氣氛異常凝重。
許久之後,士佑打破了沉默——
「敏華,你這回又做錯了。」
這是他第二次這樣指責她,上一次是幾年前她用不光明的手段強行干涉兒子的情事。
「我是為雨晨好啊,何況我只是陳述事實。」
「果真如此,你又何必傷神?」
「這……」敏華疲倦的閉上雙眼,突然不再那麼確定自己是對的了。
颱風剛過,從海邊回來的雨晨就像瘋子一樣的歇斯底里,還好睡了一覺之後就又恢復正常。現在她每天逛街上健身房美容院,就如同以前一樣的過日子。只是她似乎變了個人,她絕口不提孟翔,不提海邊,只是經常莫名其妙的發呆,她甚至一反常態的答應母親為她安排的相親。她失去了原有的個性,敏華幾乎不認識她了。
「士佑,難道你贊成她跟孟翔?」敏華問。
「我們一直很欣賞孟翔的,不是嗎?」
「他的能力和人品都沒得挑剔,只可惜……」
「門不當戶不對?」
「是啊,誰想得到捕魚的竟然生得出這麼優秀的兒子。」
「敏華,都二十一世紀了,你還這麼迂腐。」
「不是迂腐,是現實問題。我知道孟翔憑著蓋房子已經累積不少財富,足可提供雨晨優渥的生活環境。但他再有錢也比不過整個企業財團。你知道做生意最需要資金,倘若雨晨能嫁到有錢人家,喬氏往後的資金調度就比較不成問題,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振振有詞,他卻愈聽愈沉重。他想要點醒她。
「敏華,你是否覺得很熟悉,好像某人曾對你說過同樣的話?」
「誰?」她沒聽懂。
「顯然三十年的時間使你遺忘了一些事情。」他無限感慨。
她瞪著他好一會兒,才瞭解他話中的含意。
是她的父親曾經在三十年前對她說過同樣的話,為的是逼她嫁給世伯的兒子以拓展喬氏的事業版圖,可是她死都不肯,因為她正瘋狂的愛上她的家教老師。
「敏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啊。」
「那不一樣。」她否認,有點心虛的。
她知道他是在指控她將自己所遭受過的加諸在女兒身上,可是那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她父親圖的是利益輸送,而她……是出自母親對女兒的關愛啊,不是嗎?
「的確不一樣。孟翔絕對不會『利用』雨晨,更不會『拋棄』她。」雖然不忍心,他還是繼續下著猛藥。
「士佑,你竟如此殘忍!」
她倏地背轉身去,忍受突如其來的痛楚與羞傀,怪他無端掀啟她一生中最大的恥辱。
當時,說什麼都不肯向父親妥協的她,毅然決然的與家教老師私奔了。
為了愛,她與家庭絕裂,並且忍受來自世俗的眼光,但她義無反顧。
只是萬萬沒想到,她愛的是他的人,他愛的卻是她家的錢。幾年過去,他並沒有因為孩子的出世而得到喬家的認同,鯉躍龍門的美夢落空了,於是狠心拋下他們母子三人,遠走高飛,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深受打擊的她回到父母身邊,那之後她一直沒有再婚,只把全副心力放在兒女的教育以及喬氏企業上。
她連累家族蒙羞,於是她用夜以繼日的工作來作為補償;而事業上的成就也使人們淡忘了她曾有過的不名譽。
「抱歉,我不該舊事重提。」他來到她背後,按摩著她緊繃的肩頸。「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拆散有情人。」
在他的按摩下,她不自覺的放鬆了,身體漸漸靠向他。
「我就是太瞭解愛情靠不住,所以我不要雨晨步上我的後塵,那些山盟海誓都是騙人的。」
「敏華,不要因為曾經受騙而否定所有的愛情。」他攬住她的肩,別具深意的說。
她因他異於往常的舉動而轉頭,不料卻看見了他的溫柔。
他走到她跟前,她突然不知所措了起來!
「三十幾年的守候,算不算愛情?」他問她。
「你……」她訝然。
「你恐怕不會記得我是什麼時候進入喬氏企業的。」她歉然搖頭,他不在意。「那時你的眼裡只有李明遠,我默默的看著你勇敢的為愛抗爭、背叛家庭,然後傷痕纍纍的回家。」
她的眼眶濕潤了,她從來不知道他……
「我不敢對你有任何表示,起先是因為我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窮小子,而且你已經有了他。等到他消失了,我卻已不得其門而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事業上盡量輔助你。」
她恍然明白了。難怪這些年來好多企業高薪挖角,他始終沒走。也難怪他一直不婚,她還以為他是個獨身主義者,原來他心裡藏著這麼深的感情。
「我從來不曾奢望你會注意到我,能夠天天陪著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他鼓起勇氣執起她的手,凝視著她說:「愛情絕對禁得起考驗,除非它不是真的。」
「士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垂下眼瞼,不敢面對他的表白。
「沒關係,就當我一時失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放開她的手,緩緩坐回沙發上,分不清心裡的感覺。他已不是衝動的年輕小伙子了,就算她繼續對他視而不見,他也不會太過失望。
她努力消化他所說的每個字句,細細回想這三十多年來的點點滴滴。他為她所做的,早已超乎幹部的盡忠職守,是什麼支持著他在這麼漫長的歲月中無條件的付出、無止境的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