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謝璃
喬淇聳聳肩。「是。順便告訴你,孩子她不會放棄的,我也不計較孩子是否己出。坦白說,如果不是為了我的父母,我並不希冀有孩子的,既然她可以做到別的女人做不到的事,我的父母高興都還來不及呢。」施施然離開座椅,很滿意男人的冷面具逐漸消融。
「是她叫你來找我的?」
「不,是我自己要來的。我只是希望我們的婚禮能順利舉行,不會有人來搶孩子,傷她的心而已,」他打開門,拋下最後幾句:「老實說,也許我也可以給她正常的夫妻生活,試試看也不壞,說不定我可以做得比你更好。」
隨著喬淇的身影消失,手上的專文報告已被揉皺成一團紙球。他終於感受到晏江所承受過的--愛被剝離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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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響起,晏江將手邊的孩子交給一旁看著她餵奶的表姑婆,機械化地走去開門。
隔著鐵門,老張那張兩個多月不見的牛眼讓她悚然後退,她指著他。「你……怎麼來了?」
「小姐,快開門,老張有事稟告。」在鐵門後擠眉弄眼。
她困惑地拉開鐵門閂。「你跟你少爺說,我不必學作菜了,我表姑婆最近在教我呢。」可惡的男人還放心不下他的孩子嗎?
「原來如此。我家廚子前陣子每隔一天失蹤三小時,就是到妳這兒來表演廚藝的,看來我那兒子真是下了不少功夫。」老張巨人般的身形一讓避,黎方儒雅的微笑就映入眼簾。
「院長?!」她節節後退,不安地往後瞧著一頭霧水的表姑婆。
「這位是?」老人家起身頷首,瞅著心神不寧的晏江。
「我是晏江接生醫院的院長,有事找晏江商量。」黎方不疾不徐道:「您是?」
「她的表姑婆。」老人不動聲色,精明的小眼珠覷著晏江。
「妳就是當年將晏江帶上台北的親人?」黎方眼睛一亮。
「是,您怎會知道?」老人防備心起。
「我和晏河是老友了,當年合作過幾次畫展,自然知道他的情況。」
「原來如此。」老人沒有放下疑惑,等著黎方說明來意。
「晏江,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妳不是想看妳父親留下的畫?妳不來我家,我親自替妳送來了。」他向後招招手,老張巨掌提著包裹妥當的畫作,平放在茶几上。
「院長!」她驚喜交加,激動地看著老張將外包裝仔細拆除,一吋吋露出裡頭的油彩。
「是我跟媽媽!那是我跟媽媽……」淚如泉湧出,那是晏河在出事那年為妻子與女兒特地畫的即興畫作。當晏江纖小的身軀隨著母親起舞時,晏河在一旁畫下了剎那時光,妻子與女兒間的幸福凝望,是他亟欲留下的美好。小小晏江看著父親完成、帶上台北展出,從此,就再也沒見過這幅畫。
「是院長買下了這幅畫?」老人驚問。
「是。晏河原本不賣的,我費了很多工夫說服他,也花上了一大筆錢。」他讓晏河還清了所有的貸款。
「謝謝您!」晏江抹去淚水,眼光離不開父親的遺作,那記載了她最美麗的童年精華,她的父母親是如此深愛著她,為了她毫不遲疑地犧牲了生命。
「晏江,喜歡嗎?」黎方笑問。
「喜歡。不過,我買不起的。」她淚流不停,已在哽咽。
「不必花妳一毛錢,只要妳最珍貴的東西。」
黎方語出驚人,她僵住!
「最珍貴的?」
「是,最珍貴的,妳說是什麼?」他審視著她。
她慢慢轉頭,看著老人手上滿足地在喝奶的孩子,突然一陣了悟。
「他告訴您了?」她回頭看向黎方。
「很難瞞得了人的,不是嗎?」
她面色頓時灰敗,眸瞳空洞地望著畫。「他果真只要孩子。」
「這樣不也替妳解決了問題?帶著孩子進喬家不是好事,我們會善待孩子的,妳很愛喬先生不是嗎?」
「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麼?」老人警覺地問。「晏江?」
一股椎心刺痛襲上胸口,她掩住臉,再也無力還擊,她的試煉失敗了,他要的的確只是孩子。
他這麼輕易就放棄了她,可見他對她的感情不如她想像中深。她那天只是在說氣話啊!她做錯了麼?她不該使性子?
即使她強留下孩子,看到的也都是他的影子,她要如何平靜地活下去?而孩子,原就屬於黎家,她與他的口舌之爭,本只是鬥氣,如今證實,他根本無心爭取她,她懲罰他見不到孩子又有何意義?
她注定再次為她愛的人付出一切,從此以後,不再有愛。
「院長,畫您拿回去吧,讓孩子長大後知道他的外婆和生母曾有過的幸福。孩子,過兩天讓老張來帶吧。」抬起頭,淚已停。
「晏江,妳在搞什麼?!為什麼平白無故把孩子送人?妳瘋了不成?!」老人抱緊孩子,深怕男人伸手來搶。
「不是平白無故,孩子原本就是他們的。」她看著黎方。「院長,不送了,我最近不大舒服,先進去休息了。」她逕自走開。
那一臉形容枯槁,讓黎方反常地笑了。
愛得可真不淺,他那兒子可真是當局者迷。
「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沒人告訴我?!」老人氣得猛跺腳。
「走吧,老張,把畫拿走。」他多看了孩子兩眼,那眉眼的神情,有醒波濃濃的影子,他竟有了白胖孫子了,像天上掉下來的寶物!
緣分啊,真讓人想也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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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妝師替她一遍遍梳直那黑緞般的長髮,再將一串珍珠髮夾別在髮際。
「小姐,別再哭了,粉都打不上去,漂漂亮亮的眼睛都快腫了,這樣修片很麻煩的,」化妝師直歎氣。
「對不起,我不哭了。」晏江抽了張面紙,往濡濕的臉直抹。
「拍照是喜事,妳怎麼淨哭呢?妳的朋友可開心呢!笑一個,來!」化妝師端起她瘦削的下巴,她勉強咧嘴笑了,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朋友呢?」她往外張望著,林雁容自化完妝後,就一溜煙不見了。
「大概跟新郎到攝影棚聊天去了,這裡悶啊。」化妝師示意她站起來。「我看看,衣服跟項鏈的顏色可以配。好,就這樣。」
她重新坐下,喝了一口水,手掌托著腮,兩眼無神地望著鏡面。
「不出去嗎?馬上要拍照了。」化妝師催促著,
「不,我再休息一會兒。」近日她極易疲倦,也許是心理影響了生理。
鏡子裡的她如果不是眼白微漫的紅絲,她今天可以算是此生最美的時刻了。
淒了一圈的瓜子臉越發清靈,精緻的粉妝突顯了秀氣的五官,米色的低胸禮服裹著比孕前纖柔的身段。她也很想快樂,很想像林雁容連禮服拉煉都快被肉肉的胸圍撐裂了,都還能眉開眼笑,但是千斤重石壓在心窩。她今天必定是最殺風景的一個了。
外面似乎有些騷亂,人聲喧鬧了起來。今天有幾組新人要拍照,大概是化完妝要出外景,大隊人馬快出動了。
「先生,您要找誰?是遲到的伴郎嗎?」外頭工作人員的詢問聲。
她無精打采的看向門口,看到一個作夢都不願意夢見的男人。
她垂下托腮的手,無語凝望。
「走!」
她的手被男人的鐵掌攫住,一股力道將她拉離了位子,朝外奔竄。
「做什麼啊先生!我們要拍照了,不可以走啊!」
幾個男女工作人員擋不住如風飛馳的兩人,紛紛朝攝影棚去報告正主兒。
「你幹什麼?黎醒波!你要去哪裡?!」
她心驚肉跳地被他拉著從二樓腳不點地的直下一樓,轉眼已置身在人行道上,將婚紗攝影公司遠遠拋在後頭,他卻沒有慢下腳步,快得她完全看不清身旁的景物。
她跟不上他的腳程,喘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當她變成被拖著跑時,有一種即將倒斃在路上的預感,不知何以路如此漫長。
然後,在她快暈厥前,他終於停了,放開她的手,回頭看著她。
她兩手撐在膝蓋上,彎腰劇烈地喘著氣,頭暈眼花,口乾舌燥,
「晏江。」他沙啞地喚著她。
她慢慢抬起頭,發現置身在兩條街外的公園裡。
「你……發什麼……神經……我……還要……拍照……」她咳了好幾聲。「我……的……鞋子……都掉了……」
「唔?」他定睛一瞧,她果然赤著腳,髮夾吊掛在耳畔,披頭散髮如剛爬出井的女鬼貞子,美麗硬生生毀了一半。
「對不起。」他扶起還在氣喘的她,替她夾好亂髮。
「你到底……要幹什麼?!」她用殘餘的力氣狠狠推開他。
「妳還有心情拍照?妳以為把孩子丟給我就沒事了?妳真以為嫁給他就能解決妳的問題了?」他劈頭一連串的問號把她給問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