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謝璃
「妳先別洩氣,事情到了再說,但是妳不能先扯自己後腿啊,自暴自棄的狂吃不就是宣佈放棄喬淇?」
「我才沒自暴自棄,我是被塞胖的。」她跺了下腳。
「誰那麼無聊幹這種事?」狐疑地斜看她。
「就是--」她腦筋瞬間急轉彎,「隔壁的老太太,沒事就拿東西餵我。」
她的人生已經開始陷進一堆謊言裡。
「啊!小晏,看看那是誰?在店裡頭那個。」林雁容掣住她手時,示意她往右手邊的知名男性休閒時裝店瞧。
她不經意地望過去,隨即低呼一聲--
男人修長的身子歪歪地斜倚在店內一角的座椅上,像平面雜誌模特兒的穿著凸顯那不受拘束的、頹廢的氣質,正懶洋洋地接受女性店員解說新到貨的特色,慵懶無狀的形骸不必細看就知道是何許人也,
「是阿冠。」
她一說出這兩個字,男人長睫毛一掀,懶怠的眼神與她對上,竟陡地精神抖擻,從沙發上跳起來,三兩下就跨出店外。
「小晏,妳跑哪兒去了?都不和我們聯絡,妳的肚子--」驚駭地被吸引了目光,「這麼大了?」
這是什麼運氣?
她後退了兩步,不及細想,拔腿就跑。
「喂!妳別跑啊!幹嘛見了我跟見鬼一樣?喂!」
方冠生腿長,追一個孕婦易如反掌,他稍微用勁躍步便抓住了她手臂。
「放開!放開!」她急亂地拍打他的手背,用力一扯,掙脫了他,發足狂奔。
「妳別胞!很危險的--」他放慢了腳步,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
「小晏,等我啊!」林雁容邁著粗圓的小腿,也急起直追。
週末的逛街人潮洶湧,她的身影很快地淹沒在人群裡。她左閃右躲的捧著肚子奔跑,回頭一看,方冠生雖因人群阻擋,未能離她太近,並沒有放棄追逐的意思,還在四處探尋。
手扶梯在前方轉角處,她立即踏上移動中的踏板,加速往下衝,奔至中段,腳顛躓了下,手一滑,連人帶「球」直滾下終點,四周霎時嘩然,有人立即將她扶起,她忍著脊椎鈍挫的痛,繼續前行,直至再也看不到那長身長影為止。
在化妝品專櫃旁的廣告立牌倚站著,她拿出手機,按了林雁容的號碼。
「我在一樓手扶梯前不遠的專櫃旁等妳。」
她慢慢喘完氣,待驚魂甫定,揀了張專櫃旁的高腳椅坐下,專櫃小姐立即趨向前,職業化的問候--
「小姐,需要什麼嗎?」
「有沒有……防止妊脤紋的乳液?」邊說邊機警的左右張望。
「有,請稍待,我拿給妳。」
劇烈的跑步讓她喉嚨乾渴,想開口要杯水喝,一陣奇異的、電光石火般的收縮在下腹產生,她愣了一下。
「小姐,能不能麻煩妳給我一杯水?」收縮消失了,她鬆了口氣。
「可以,妳要稍待,這款乳液妳先試擦,觸感不錯。」遞給她產品。
她打開旋帽,正待擦抹,更明顯的收縮往肚臍竄起,帶著疼痛,隨即消失。
她深吸了一口氣,接過專櫃小姐的水杯,一仰而盡。
只隔了幾秒,收縮開始帶著忽略不了的痙攣,在腹部盤桓下去。
心頭驚懼齊湧,她手指顫抖,忍受著襲來的陌生痛楚,頭一抬,林雁容走下扶梯,看到了她,直接快步走來。
「妳也太扯了,怎能跑那麼快!沒見過大肚子在賽跑的。」林雁容責備著。
「我……肚子痛。」她額角在冒冷汗,緊扼著好友圓滾滾的手臂。
「妳……」林雁容看著她皺著一張臉,愕然。「怎麼突然--」
「我跌了一跤……」她試著從椅子上下來站穩。「送我到醫院,快!」
她走了兩步,一股異樣的濡濕從下體順著大腿滑下,林雁容低喊:「小晏,妳流血了!」
那一瞬間,失去最重要東西的恐懼感排山倒海的掩至,她驚覺,她將再度孤身一人面對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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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來的時候,臉正面對著半啟的百葉窗,柔光從縫隙間灑進,是晨曦才有的明淨。她睡了很久了吧?她精神很充沛,想起床了,轉動間手腕卻一陣拉扯的刺痛,她定眼一瞧,膠帶將針頭緊固定在皮膚上,連接著長長的管線到床邊的點滴架,心念一轉,她憶起了一切。
她霍地坐直,直瞪著前方,動作很大,驚擾了不遠處沙發上假寐的男人,趕過來扶住她的肩。
她看看他,再看看沒有動靜的肚子,驚疑不已。「黎醫師!我的孩子--」
他定定地看住她,眼底有很深的責怨。「妳再毫無顧忌的在外頭特技表演,下次就沒人敢保證妳不出事。」
如獲至喜的諷息讓她咧嘴笑了,她忘情地摟住他的脖子,開心地喊著:「不會了!不會了!謝謝你!」
她是幸運的,這個孩子注定要跟著她。
他鬆鬆地圍住她的腰,抑制了緊擁她的衝動,聞到她熟悉的氣息竟讓一夜的不安平息了;那是秋日的橙香,清新得令人留戀。
「妳到底怎麼了?肚子上好幾處擦傷。」他很自然地掀開她上衣的下襬往上推。
個喂!」她赧然地擋住他的手。
「有意見嗎?晏小姐,我是妳的主治醫師。」他惱怒。
她不自在的鬆了手,私下的獨處和門診時的感受總是不同。
他將衣襬推至胸下,露出光滑的肚皮,上頭果然有明顯的表皮傷,泛著瘀青及紅痕,已抹過藥了。
「怎麼回事?」他質問著。「雁容說沒看見妳跌倒。」
「我……」不敢看他,她說不了謊,在他銳利的逼視下。「從……從手扶梯上滾下去。」
「妳說什麼?!」怒火熊熊燃起。「妳為了要躲那個男人,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妳到底--」
「晏江,換藥了。」房門倏然被推開,護士拿著新的點滴瓶及藥品走進來,看到床上挨得很近的兩人,詫異地頓住了。
「黎醫師,來巡房嗎?」護士尷尬的笑了笑,瞥見他搭在晏江肚皮上的手,暗自一驚。
黎醒波鎮定地將她的衣服拉好,又是一臉漠然,在床邊站好。
說不上來的詭譎氣氛,護士以最快的速度換好點滴,讓晏江服了藥,不敢多留,匆匆離去。
「她怎麼走了?」一顆藥丸還卡在喉嚨裡的她指著房門,他見狀再倒了杯水給她。
「有問題嗎?」他不悅地看著連吃藥都會哽住的女人。
「我……要上洗手間啊。」她看著刺進手腕上的針頭,苦惱地蹙眉。
「小事一樁。」他將點滴瓶從架上拿開,遞給她。「拿著。」
她愣愣地接過,只見他彎下身,輕易地將她攔腰抱起,走向洗手間。
「喂!」她揮動著雙腳。「你幹什麼?!」
「這幾天妳盡量別走動,能躺就躺,不能再有出血現象,孩子若早產,畢竟難以照料,健康狀況也較不理想,妳不能再任性了。」他直接將她放在馬桶上,將點滴瓶吊在一旁的掛架上,見她仍坐著不動,彎腰看她道:「不方便嗎?要不要我幫忙?」
「不必不必!」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猛搖頭。「你出去吧,好了我叫你。」
她方才發了一會愣,是察覺到他們之間愈來愈不避諱的、親近的肢體互動,彷彿被視為理所當然地進行著,她該處之泰然嗎?
而且,他似乎一直隨侍在側,他看起來很緊張,不像單純的朋友會有的反應。他做的已經超出常理太多,這樣下去,或許不會是好事,起碼,楊醫師不會太高興吧?
「晏江,晏江,有沒有問題?」聽不到動靜,他在門外叫喚了。
「好了,好了。」她急忙沖了水,等他進來。
他照樣將她抱回床上,一切安置妥當後,他語重心長道:「妳再忍個兩個月吧,如果真為孩子著想,就規矩一點,別再亂來。」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這是她最關心的。
「觀察一個星期後再說。怎麼?又迫不及待要下床了?」他的眼神精光四射,意在防範她的輕舉妄動。
「不是的,我的稿不能拖,這次是合譯稿,就等我一個人了,出版社催了好幾次。」她解釋著,他很能讓她感覺自己是個常犯錯的學生。
他沉吟了一會兒,道:「妳還是以身體為重,在醫院隨時都有人照料,別再想工作的事。妳……缺錢嗎?」
「不是錢的問題,是信用問題。」她小小聲道。
他沒說什麼,看了一下表。「我得走了,下午有場會議得參加,晚上我再來看妳,休息吧。」
她乖乖躺好,看了眼他的背影,想到什麼,大聲叫住他:「黎醫師!」
他立刻止步,定回來。「怎麼?」
她再度坐正,幽幽凝視,緩緩開口:「謝謝你這麼關心我,我很感激你為我做的一切。以醫師而言,你為我做的太多,以朋友而言,我能回報你的有限,我……受之有愧,我能做的,就是不增添你的煩擾,所以,其實你不必特意來看我,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她委婉地、小心翼翼地拒絕他過多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