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風弄
「我記得,你說過永遠不會傷害我。」眾享望著手上的手銬,抬起頭幽幽說道。
歐陽坷眼皮猛烈跳動一下,沙啞著說:「我不傷害你——你自己跳下去吧。」
心,從高處急劇墜落…………
眾享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落下。
跳下去………這裡的日出、黃昏、子夜,這裡在耳邊刮過的呼呼的風,在心間流竄的甜言蜜語,這裡曾經跳躍的歡快人影…………
是誰?在這裡像個孩子似的,對著大海喊:「我永遠愛眾享!我永遠不會傷害眾享!」
那麼厚實,那麼層層疊疊的回音…………
是誰?那個人是誰?
眼睛太模糊,看不清面前的人。他是不是同一個人?那個高喊著愛的同一個人。
從沒有讓任何人看見的淚珠,發誓絕對不流下的淚珠,以為已經不可能再有的淚珠,從眼眶滾落——
還沒有滴進腳下的塵土,就已經被風乾。
「這顆眼淚,送給你吧。」眾享笑得哀怨慘絕。
他後退一步,踏空………
身在半空,最後入眼的,是歐陽坷撲前的痛苦的臉。看得很清楚,那張英俊的臉上,也有一顆晶瑩的眼淚。
你始終還是為我流淚了………
眾享微笑著閉上眼睛,感受飛翔的喜悅,享受風的自由。
所有解釋的權利,我放棄。
我心甘情願,被你誤解。
這樣的愛情,太苦太苦。
這樣的堅持,我已經不能繼續。
請原諒我不夠堅強,請原諒我讓你失望。
你唯一的過錯,在於你愛上的人不值得你去愛。
不能否認我在恨你,
我要用最慘痛的方式,讓你失去我;
我要你在每一個夜晚,心碎成片片地哭泣;
我要你用一生的時間,來懷念我。
其實,這樣的幸福,並非我可以擁有。
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經明白…………
第十四章
海風還在呼嘯。
這個風景美麗的懸崖,是同心的禁地。
這裡的每一根草、每一塊石頭,都很平凡。但你千萬不能碰。
這裡的每一根草、每一塊石頭,都是觸動同心龍頭歐陽坷火山般怒氣的導火索。
沒有人敢得罪歐陽坷。
他把友迪的老大閹割後親手按在油缸裡悶死。
他把從小將他撫養大的叔叔,關在瘋人院裡,只因為他洩露了組織機密。每天,從那裡經過的人都可以聽到同心這位老臣子的悲嚎。
歐陽坷是惡魔。
在今天,已經沒有人會懷疑這句話。
據說他曾經深愛過一個男孩,對這男孩的寵溺到了百依百順的地步。
怎麼可能?
如果是真的,那個男孩到哪裡去了?
這也是歐陽坷的禁忌,沒有人敢問。
知道的人,也不敢說。
那個懸崖是禁地。
歐陽坷也許會對觸犯他的兄弟微笑著給一點點處罰,只要有利用價值,會為同心所用,他一般不會輕易屠殺。
但玷污禁地,就萬無生機。
這是每一個進入同心的新人,都被反覆叮囑的一件事。
每天,歐陽坷都會到這個懸崖坐一會。
有人說,他會在上面大哭。
真可笑,上面風聲這麼大,怎麼可能聽見人的哭聲?
再說,歐陽坷是誰?怎麼可能大哭?
不過他每次下來,臉色都很難看,這倒是真的。
喻稜一直跟在歐陽坷身邊。
三年了,三年………
從歐陽坷領著眾享上懸崖,而只有歐陽坷一人下來的那一天算,已經過了三年。
他看歐陽坷與眾享相遇、看歐陽坷與眾享相戀、看他們互相折磨,直到今天歐陽坷自己折磨自己。
歐陽坷沒有情人。他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男朋友。
垂涎他權勢和俊容的人,會被他一個冷漠的眼神嚇跑。
這種冷漠的眼神,有一點象眾享——那個不允許在歐陽坷面前提起,卻每天從歐陽坷的口中漏出名字的男孩。
那種絕望的冷漠,不帶希望的冷漠,不相信幸福的冷漠,還攙雜著歐陽坷對自己的怨恨、對世界的怨恨。
喻稜非常後悔。
每當他聽到歐陽坷在懸崖頂處扯著肝腸痛哭時,他就後悔,不應該把當年的調查真相告訴歐陽坷。
就當眾享真的背叛,就當眾享活該被推下這風景美麗的懸崖,是否會更好?
喻稜曾經下了決心,要斷了歐陽坷對眾享的愛戀。
眾享留在歐陽坷的身邊,兩人都不會有幸福。
但,現在看起來,沒有眾享的日子更糟糕。
喻稜曾經下了決心,有一個秘密永遠不說出口。
他答應了某個人,讓這個秘密爛在心裡。當他做這個承諾的時候,他認為自己這樣做是對的。
但,三年後,他發現自己開始後悔。
他發現時間並不可以清洗一切,他發現痛苦原來可以在一個人的生命裡停留這麼久,他發現歐陽坷堅毅的神經,也會有崩潰的危險。
喻稜是一個稱職的心腹。他知道怎麼給歐陽坷留個人的空間,他知道歐陽坷痛哭的時候應該走開,他知道不應該開口的時候把嘴巴閉上。
每次歐陽坷踏上懸崖的時候,他會守在懸崖的入口。
那個地方,喻稜自知不應該踏入。
可是今天,喻稜踏了進去。
他的腳步穩重,像在表示他的決心。
今天是失去眾享的日子。
三年前,歐陽坷在這裡失去眾享。
「誰?」歐陽坷的聲音在喻稜踏上懸崖的瞬間響起。
他霍然旋身站起來,看見喻稜,有一點驚訝。
「喻稜,下去!」歐陽坷紅著眼睛低吼:「這裡不是你應該來的。」
喻稜沒有聽歐陽坷的話。他一向非常服從命令,今日卻詭異得叫人驚訝。
他走到懸崖的邊上,側頭看腳下奔騰的大海。
「從這裡跳下去,還能不能活?」喻稜問。
歐陽坷的臉色大變,彷彿這個問題剮了他的心,他的神態就像會隨時撲過來將喻稜推到懸崖下一樣憤怒和失望。
喻稜冷靜地望著歐陽坷:「如果在懸崖下面架一個很大的網,應該還有活路吧。」
他對歐陽坷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最先進的材料織成的、世界一流的防護網。美國特工專用的逃生的……防.護.網。」
歐陽坷站在風中,喻稜看不清楚他是因為風,還是真正地在戰抖。
「你說什麼?」歐陽坷沙著嗓子問。他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又不能置信地暗了下去。他終於可以控制自己的手腳,擰起喻稜的衣領,激動地問:「你剛剛在說什麼?」
瞬間,喻稜甚至以為他會激動得暈過去。
「我說,這裡跳下去,不一定會死。」喻稜任歐陽坷擰著他的領口,平靜地說:「那天,從碼頭帶著傷回來,你就一直對著懸崖望。」喻稜想輕鬆地笑一下,卻沒有辦法在唇邊揚起弧形。「所以我在懸崖下面安置了防護網。不過是……以防萬一。」
歐陽坷驀然安靜下來。他深邃的眼睛盯著喻稜一動不動,似乎在防備喻稜撒謊。
終於,他把要說的話從牙縫裡擠出來。
他對喻稜說:「如果騙我,會死得很慘,很慘…….」
「沒有騙你。」
瞪得大大的眼睛靈動起來。
「他在哪裡?」歐陽坷抓著喻稜的肩膀猛搖,力度大得連喻稜也有點吃不消。「告訴我,眾享在哪裡?」
喻稜瞅瞅歐陽坷的手,示意他放開自己的領口。
歐陽坷整個人都活過來了。他不好意思地鬆開喻稜的領口,又忽然重新拽緊:「喻稜,帶我去,立刻,現在就去。」意識到自己過於緊張,歐陽坷又鬆開喻稜。
很快,他們已經坐在奔馳的轎車中。
「飛機準備好了嗎?」歐陽坷再次問身邊的喻稜。
「已經準備好了。車一進機場就準備起飛。」喻稜再次回答。
「好,好……」歐陽坷深呼吸,他知道自己有點失態,試圖讓自己放鬆。
飛機果然已經準備好了,他迫不及待地拉著喻稜上飛機。
「蘇州?他在蘇州是嗎?」
不安地重複著同一個問題。喻稜從容地重複著同一個答案:「是的,他在蘇州,一直在蘇州。」
歐陽坷還沉浸在激動中,還不曾想到責問喻稜為什麼隱瞞這麼久。
眾享還活著!
還活著……
他心裡只有這一件事情。
眾享,那個在凡間淡淡微笑的男孩,那個撲在自己懷裡死死擁抱幾乎要窒息的人,他還活著。
呼吸著空氣,生活在中國的某個地方。
「喻稜,他好嗎?」歐陽坷難以啟齒地問:「如果見到我,他…….他會怎麼樣?」
他抓著喻稜的手,希望可以得到答案。
喻稜搖頭,嚴肅地回答:「少爺,我不是眾享。」這些問題的答案,只有眾享才有資格給你。
「他一定很恨我……」
歐陽坷靠在椅背上,反覆地說著。
心焦如焚地從飛機再轉到早已恭候在機場的轎車上。
不耐煩地看著窗邊飛過的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