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章以辰
「你指的是她一輩子無法再走路?」
「不!腿的傷其實早就不是問題,比那嚴重十倍的是這裡。」仲浩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你應該聽過心病比任何病都難醫吧!」
「是恐懼嗎?」
「那只是其中一樣,而今天你也見識到了。她對陽光的恐懼來自車禍當天深刻的記憶,據目擊者說,那是個陽光普照的晴朗下午,滿地的碎玻璃在陽光的照射下就更刺眼了。」
「原來我竟犯了這麼一個不可原諒的錯!」家齊深感愧疚。
「你不用太自責,不知者無罪嘛。」
「不!無知並不能當成逃避的藉口,華姊曾告訴過我,只是我執意的……」
「其實我倒覺得這樣蠻好的。我這不是在安慰你,畢竟一個鎖了十年的箱子,你要再打開它總是得多費些力。」
家齊雖聽不太懂,卻也粗略的瞭解他的意思。
「難道你們做醫生的講話都是這麼拐彎抹角,語帶玄機?」
「那要看對象了。有時候打打啞謎,做一點腦力激盪對身體健康頗有幫助。」
說完,兩人便笑了起來。
他們又再聊了一會兒,家齊想請仲浩留下來吃午飯,卻被他拒絕,他的理由是「來日方長」。家齊說不過他,只有承諾下次再補請他好好吃一頓。
仲浩走了之後,家齊覺得唐家的氣氛似乎又暗沉了下來,見到傭人,他都有股難以釋懷的歉意。由於找不到可以說話的人,他只好躲進自己的房間裡去歇息。等他睡醒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
他醒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去看看曉曉,雖然他已經可以想像後果會如何,但是為了讓自己心安,他必須厚著臉皮再見她一次。
才上了樓梯,小琳就從廚房跑出來叫住了他。
「靳先生,你要上樓看小姐嗎?」
「你放心,我不會再惹她生氣,我只是看看她,馬上就出來。」他邊說邊往樓上走。
「可是……」
「我只是看看她,你真的可以放心。」
「可是她已經不在樓上了。」
家齊停下腳步又往樓下走。「她不在房間裡?那她上哪兒去了?」
「華姊說房裡的玻璃窗要換新,清理房子也要一陣子,所以先把小姐換到樓下,也就是你房間的隔壁。」
「是嗎?」他高興的走了兩步,又緊張的轉過身問:「那華姊在裡面嗎?」
「她剛出去買東西,可能不會這麼快回來。」
「是嗎?謝謝你。」
小琳為自己能幫助家齊而高興不已。看著他進了曉曉的房間,她才安心的回到廚房。
曉曉暫住的房間雖沒有原本的大,但卻令人感覺溫馨而舒適,即使拉上窗簾,也沒有那種死氣沉沉的灰暗了。
在家齊進門時,曉曉其實已經醒了,她半臥在床上,對他這個闖入者並未馬上責罵。
「你又來做什麼?來嘲笑我這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她的語氣輕輕柔柔,但諷意還是直往他心裡頭鑽。
「其實,我很想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和你聊聊。」家齊也以溫柔的語氣回應著她,可是她卻絲毫不領情。
「你這個人真是奇怪,好好清閒的日子不過,何必把我這個麻煩往身上攬。難道你真的活得不耐煩?」她又冷言冷語的刺激家齊。
「我跟張醫生談過,其實你的病已經沒有大礙,只是……」
「只是我有心病?你八成是被他唬得團團轉,他對哪一個人不是這麼說,只有傻瓜才會信!」她的否定頓時動搖了家齊的信心。
「但是我認為他的分析並沒有錯,你的確在逃避面對自己。」
「看來我又引起你的同情心,讓你想扮演醫生來拯救我。你以為聽些片面之詞就可以成為一個救苦救難的神嗎?在我眼裡,你和他們都一樣,不過是個可以為了錢而出賣自己的傀儡罷了。」曉曉毫不留情地說著。
家齊緊握雙拳站在她面前,不懂自己為何說不出一句有力的話來反駁她。隨便說什麼都行,至少要澄清自己不是……
可是在他離開之前,他終究什麼話也沒說。
放棄吧!
他反反覆覆地這麼告訴自己。
其實曉曉說得對,他何必攬這麼多麻煩事在身上,一個多月的日子不也這麼過了,何必再自尋煩惱呢?
第二天,家齊試著過回以前的日子。
第三天、第四天,他也都這麼強迫自己不去想她。
但是到了第五天,他卻在午夜夢迴時完全崩潰了。他克制不住將思念的繩網拋向她,不忍也不捨得看她這樣沉溺下去。他來來回回地走著,酒和煙都已無法使他再清楚的思考。
突然間,夜空中一顆流星劃過,他的胸口彷彿也被流星一擊而中。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這幾天來茶飯不思、寢食難安的原因,竟是……他愛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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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家齊不時用手輕捧著它。他從來不喝咖啡的,可是這一陣子,不加糖和奶精的黑咖啡卻成了他的最愛。只有在喝下那又濃又苦的咖啡時,他才知道自己的心裡多苦。
坐在這寬敞的咖啡店裡,陽光透過玻璃灑落了一屋子的耀眼光芒,但和此時他的心情對照,晴朗的天空就像是在嘲笑他的沮喪。
突然,玻璃門上的銅鈴響了起來,家齊無意識的看過去,推門進來的正是依蘋。
「等很久了嗎?路上塞車,我提早下車直接跑過來的。」她微微喘著氣解釋。
家齊只是看著她笑著。有那麼一剎那,紮著兩條辮子的依蘋在他眼中變成了曉曉。同樣是十九歲的女孩,為何會有如此大的分別?
「你什麼時候開始喝咖啡的?最近過得怎麼樣?唐家的人會處處刁難你嗎?」依蘋連聲問著。
她整個人伏在桌上專注的看著分別多日的哥哥,表面上他和以前並沒有什麼不同,但只要稍微細心些,就可看出潛藏在他眼底的哀愁。
「你怎麼把唐家的人都當成是凶神惡煞?他們對我很好,不用擔心。倒是你這個丫頭,今年就要畢業,有沒有為未來打算過?」
依蘋轉了轉眼珠子,不想回答這種無關痛癢的問題,她真正關心的是他和曉曉的事。
「我的事根本不用你操心,媽咪早就幫我申請好加拿大的學校,連個商量的餘地也沒有。反正我現在是盡量的玩,到時候自然有路可走。你呢?你和她……怎麼樣了?」
「她?你是說曉曉?」
「曉曉!你已經直接叫她名字了呀!難道她在婚禮上讓兩家人出洋相的事,你都忘得一乾二淨了?」依蘋酸溜溜的說。
「我沒忘,但老是把這事拿出來提,會顯得我們太小心眼。再怎麼說,她才十九歲,被強迫接受這種安排,誰都會反抗的。要是你,你不會嗎?」家齊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
「如果對象是你的話,我當然不會拒絕。」依蘋有些害羞的回答。
這話使得家齊再次警告自己必須適可而止。依蘋的心他不是不瞭解,只是……
「家裡最近好吧?」他轉移話題。
「很好,只是我每次一提到你的事就會被媽咪罵。不過爸也說了,如果你後悔的話隨時可以回來,我們不在乎失去那些錢……」
依蘋話還未說完,他們身旁的玻璃窗卻有人在敲打著,家齊看了一眼,立刻露出了驚喜的神情。他比了個手勢,示意煦晴進來。
「她是誰啊?」
「一個朋友,她是我到唐家第一個認識的人,我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從煦晴進門開始,依蘋的一雙眼睛就一直盯著對方。」一向自視甚高又挑剔的她反常的對煦晴的印象極好。
「她叫梁煦晴,這是我妹妹靳依蘋。」
兩個女人相互點頭微笑,煦晴並沒有坐下的意思。
「別站著,坐下來一起聊聊。」依蘋特別移出個空位讓她坐,卻被婉拒。
「我不坐了,外面還有同學在等我。對了,畢業公演的時間定了,在五月二十日,到時候請依蘋一起來。這麼早告訴你,到時你可別說太忙走不開,我可是會翻臉的。」煦晴說話時一直保持著笑容,並且不時看著依蘋,絲毫不讓她有被冷落的感受。
「是什麼公演?舞台劇嗎?」依蘋好奇地問。
煦晴點點頭。
「真的?那我一定會去的。你放心,到時候我一定會帶著哥哥一起去的。」
「那我就放心了。」煦晴轉身看看店門口,有人正對她招手。「我得先走了,改天再約個時間大家聊一聊。Bye!」
煦晴像陣風般離開。而從頭到尾,家齊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你是怎麼啦!她不是你的朋友嗎?怎麼好像都是我在說話。」
「看你們聊得很起勁,我何必掃興呢。對了,告訴爸這幾天有空我就會回去。你若是沒事,也可以到唐家來玩,你不是早就認識曉曉了嗎?」
「我才不要去找氣受哩。我們也只不過是小時候一起玩過,長大了就從沒聯絡過,連她長得什麼樣子我都記不起來,見了面要說什麼?」依蘋毫不留情的把家齊的話堵了回去。她心裡想著,若是家齊和煦晴在一起,她倒是可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