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紫衣
「你要去哪?」不用問,答案也寫在她臉上,她以行動代替了回答。
「回家!」她簡短的說,聲調鏗鏘有力。
「你忘了曾答應我的?」他的語氣不自覺的軟化了,略帶乞求的意味。
「我是說過!但你也別忘記,我只答允盡量克制,如今超出我的範圍,我遏止不抑,只好走了!」她急促說,胸腔因忿恨難平而起伏著。
「如果你肯留下來聽我說完整件事由,你會發現,克制你的脾氣並沒有想像中的困難。」雷永在她身後,一字一字的慢慢說。
她霍然轉身,面向了他。
「住口!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說話,你這害死我姐姐的兇手!」
這句話比任何諷刺他的冷語都還來得毒辣,見他面色一陣慘白,身子搖晃了晃,被極速襲來的昏眩擊過,支撐不住的跌坐沙發。雷遠想過去扶持,卻唯恐水藍趁機逃跑,他屹立原地,彷徨的不知該上前或佇足不動。雷永緩慢抬起眼,臉容青澀黯顏,悲酸苦悶的開言:
「倘使,我真是害死你姐姐的兇手,那麼,你更應該聽這個兇手有何辯解的話要對你澄清!你難道不想知道嗎?」
「所有我該知道的,我全都明瞭了!你不必再編造出一套謊言,這裡沒有人會相信你的假話!」提起姐姐,再看到她的仇人,她心中就有如海深的憤恨,一肚子蘊藏的火氣,積怨難消。
「你全都明瞭了?包括我們的戀愛史,我如何辜負她,你都明瞭?」
「我雖不全然明白,但我清楚,是你拋棄了她,另結新歡,姐姐才傷心的離開舊時地,不讓你再有機會糾纏她!」她食指比向他,目光亦同時冷酷的對上他。
「這些……是她告訴你的?」他艱辛的、蒼涼惑問,滿目悲淒。
她收回了手,垂至身側,視線移開他。
「不,她沒說,到她過世我都不瞭解她心底積壓的苦楚究竟有多深多重!」當年,每見姐姐淒愴的暗暗垂淚,她就不好再加添她心靈的傷痕了,後來,她面上逐漸有了笑容,她更不忍使往事去勾起她痛苦的回憶,破壞寧靜的和諧。她情願讓這個人的名字在她家消失,不復從姐姐記憶中出現,也就任時光荏苒,隨流水載走她沉憂的過往,再不提起。
「這麼說,那全是你的猜測了?」他疲憊的身子一下子衰老了幾十年,欲振乏力。「水藍,法官判刑也得先聽完嫌犯觸法的動機,你要定我的死罪,遺言——總該任我暢訴吧?」
她置之不理,雷遠見狀,亦加入勸解行列,祈求的看她說:
「給他一次機會,至少,你能確知水菱傷心的緣故,連這樣,你都不願聽嗎?」
她轉而望住雷遠,淒切的,滿眼哀郁的望住他,雙眸瞪得好大好大,眉頭蹙得好深好深,她簡直不敢相信她聽到了什麼!雷遠,這真是雷遠說的話嗎?她紛亂的盯著他,思緒混雜了,瞪視他,她喃喃的啟著唇:
「你怎能為他幫腔呢?我姐姐的死因你都清楚,我們的痛楚你都明白,我信任你,才將往事告訴你,但我沒想到,你竟會帶他和我談判!這就是你愛我、支持我,站在我身邊的舉動嗎?幫助那個外……」不!她陡地停了口,腦海閃掠過他倆的名字、他倆的身影,她不可置信的瞧著雷遠,再驚惶失措的移向雷永、雷遠,他們倆竟是兄弟,親兄弟!她覺得像是有條鞭子從她心臟狠狠的抽撻而過,一顆心忍不住狠狠的抽摔痙攣。是她笨、是她蠢、是她傻!弄不清他倆的關係便將陳年往事淨告人知,才會遭此後果,受此報應!她望著他倆,頓時,有一種受騙的感覺充蕩胸臆,似炸彈爆開般,她痛恨而惱怒的喊了出來,無法控制:「不,你們是兄弟,對你們來說,我才是外人!只是我更沒料到,雷遠,你們竟是聯合起來有目的的接近我,安排這陷阱讓我跳……」
「我沒有!絕對沒有!如果我有這存心,就讓我遭五雷轟頂,死無全屍!」雷遠衝上前,一把抱住已瀕臨崩潰邊緣的她,蒼白著臉叫。
「你還要騙我嗎?你以為我是三歲孩童,發發假誓就會信了?」她使勁要逃脫他懷抱,雙手揮舞著,拚命掙扎,臉孔漲得紅紅的,呼吸急喘,氣息混亂,眼裡燃燒著一團恐怖的光芒。
「水藍……」雷遠啞聲的叫喚,臉更雪白了。
雷永站起身,聲音不大卻頗具力量的宣佈,望著他倆:
「你錯了,雷遠並不知道我們三人的過去,他也不是刻意親近你,那完全是個偶然。」
「大哥——」水藍停止了掙扎,雷遠驚愕的張大嘴,低低呼喊。
雷永伸掌制止了他。
「那天,也就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前幾日,我到『華亞』去找小弟商議公事,『華亞』是我們雷氏機構第三家公分司,我父親已正式交雷遠掌管。」他透口氣,深深的注視他們,緩緩的說:「談完公事,已近午後,我下了電梯,才發現你正從大門走進,為了不讓你看到我,我連忙再關起電梯門,逃避的躲開了你。乍遇見你,使我興起想見水菱的強烈慾望,因此,我考慮了幾天,決定去找你。本來,只要我願意,我可以很輕易地由公司人事資料追查到你的住址,但我沒有這麼做,我在想,你既不願見我,恐怕水菱也是一樣,那麼,我何必再去打擾她的平靜,徒添她的困惱呢?小弟生日那夜,家裡為他舉辦了個盛大派對,但左等右等,也不見他回來,我提議到他住的地方親自接他,給他一個意外驚喜……結果,我在那樓下,等小弟直至深夜,才看到你們回來,知道了你的住處,也就在那一瞬間,我見到了我的女兒——水柔!」
他忽然激動起來,雙手緊握成拳,興奮莫名:
「我看到了她,雖僅此一眼,我已認出她是我的女兒。她的模樣,那麼像我和水菱的綜合體,我怎可能認不出她來呢?強烈的父性激盪在我的胸膛,我真恨不得能親手攬她入我懷抱,緊緊用胳膊擁抱她,聽她叫我一聲『爸爸』!當時我忍住了,不能嚇到孩子,不能父女冒然相認,但是我疑惑,水菱呢?她厭恨我,總不可能連孩子也丟下不管了!於是,帶著一連串的謎,我再一次等在『華亞』門口,祈望你能給我解答。不料……從小弟口裡,我得知的竟是水菱已過世的消息!你能瞭解我那刻心底的震撼悲慟嗎?你能明白我當夜刺骨的椎心劇痛、世界毀滅的絕望感嗎?失去的不只是你的姐姐,對我而言,是失去整個生命存活的意義,我的靈魂也讓她帶走了!這份刻骨銘心的愛你懂嗎?你能明瞭嗎?」他悲愴至極的抬目望她,那眼中深藏的懊喪悔恨是騙不了人的。
水藍木然看他,漠不感動。
「既然那麼愛我姐姐,愛得連生命都不重要,靈魂也飛走了,當年為何要遺棄她,任她獨嘗心碎的痛苦?甚至——娶了另一個女人去代替原該屬於她的位置?這些,你能提出解釋嗎?你能再編造一套謊言欺騙我嗎?」她冷冰冰的逼問。
「倘使我要負心,我有意拋棄水菱,如今又何必借雷遠邀你來,懇請你的原諒?」
「原諒?!」她嗤之以鼻。「好高貴的兩個字,我擔當不起!」
「水藍,」雷遠在她耳畔,低吟的輕喚她。「你從不是個殘忍的女孩,既已來了,聽他一次又何妨?」
「何妨?」她的火氣更熾了,大力推開他,她退到幾步遠的距離,不讓他再有箝制她行動自由的機會。「事情不是發生你身上,你自然能灑脫的要我聽他一次!假使今天我們立場互換,死的人是你哥哥,你還能如此冷靜的站在這兒,聽一次你壓根不信任的人騙造另一套你壓根不信任的謊言嗎?」
「我會的!」雷遠肯定的。「信不信是一回事,至少我要瞭解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何況,我大哥的人格我信得過,他不會因求得你諒解而編派是非、捏造事實!我可以為他作證!」
「你保證?」水藍淒涼的衰弱一笑。「你還能保證什麼?」她質疑的。「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走的。誠如所言,我要做個明白人,明白——我姐姐承受的苦……究竟值不值得,在這個人身上!」她埋恨的目光投向雷永,似刀鋒閃出森冷的寒光。
「既然你決定留下,那麼,就請過來坐吧!我慢慢說給你聽。」雷永淒清的說。
水藍遲疑半晌,終邁步走向沙發。雷遠跟著她,坐到她身旁,伸手想握住她手,讓她拒絕了。望著她的側面,一張固執堅強的臉容,他明白,她那道警戒牌又向她高高的豎起了,她心間也劃下了一條深陷的鴻溝,不容他進犯。歎口氣,他再深切的望了她一會兒,轉而面對雷永,哀傷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