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紫衣
到了樓下,她按響了包家門鈴。包太太出來應門,見到水藍母女,立即展開笑臉迎接她倆進屋裡去。
「包太太,不好意思,水柔又要來麻煩你了!」
「別這麼說,我還要感謝你呢!讓水柔來跟我作伴,否則我一個人就太寂寞無聊了!」
包太太住在「風停閣」的一樓,是位孀居的婦人,兩個女兒幾年前分別嫁到香港,唯一的兒子也在國外攻讀碩士學位,偌大的房子剩她孤伶伶的獨守,以致當水藍搬至此地,瞭解她欲托保母照顧女兒後,她便主動接下了這任務。一來她和水柔投緣,初見面就喜愛上這聰明伶俐的小女孩;二來多個人陪她說笑談天,又可解解寂寥。
「不,其實是你幫了我好大的忙,」她衷心感激,誠懇地訴說:「水柔出生後,我在經濟上加重了很多負擔,我要上班,孩子又需要人照料,再加上那時水柔體質弱,常常三天兩頭往醫院跑,生活費、保母費、醫療費……壓得我喘不過氣,除了兼職加班賺錢別無他法!搬到這裡後,幸好有包太太你肯幫我照料水柔,並且不收取分毫金錢,我在經濟上才能稍寬鬆些,有餘力為水柔添購她所欠缺的東西。今天,該說感謝的人是我。我身為母親,卻無法克盡責任的教養她,我心裡一直有份歉疚,對女兒,也對你——包太太。」
包太太感慨的歎了口氣。水柔望著母親,似懂非懂的張著一雙清瑩的黑瞳,默不作響。
「水藍,你不要這麼說,你對水柔的用心之深我都看在眼裡,我相信她也能瞭解你這媽媽的辛苦。」包太太勸解的安慰著她。雖然關於水柔為何只有母親不見父親,她又為何沒有任何親人可依靠,這些她都不盡明瞭也不便過問,但是她知曉,水藍必有其苦衷在!」至於我,你更不需有半分愧疚,倘使代你看顧水柔需付酬勞幫助,你還跟我客套什麼?不是真這麼見外吧?」包太太慈祥的勸慰著她。
「你待我們母女那麼好,就是想見外,也見外不起來啊!是不是啊,水柔?」她詢問女兒。
水柔雖聽不懂她的話,但既然媽媽問她,她也一本正經的點下頭,認真的回答「是」!惹得兩個大人互視的歡顏一笑。
「包太太,水柔在府上,沒給你添麻煩、打擾到你吧?」
包太太微笑地搖頭。
「水柔她乖巧得很,不像一些和她年紀相仿的小孩,活潑好動得教人頭痛。況且她在這兒,大大小小的事也幫了我不少忙,院子裡的盆栽花卉全靠她悉心灌溉才能生長得茂盛茁壯,水柔對這方面是很有天分的!」她讚不絕口,細數著水柔不少優點。
「聽你這麼講我就放心了,包太太。」水藍舒懷的轉向女兒。「水柔,你很喜歡種植花草嗎?」
「嗯。」她仰起臉,清亮的雙瞳看著媽媽。「包奶奶教了我好多除蟲施肥的方法,還要我天天喂花喝水,不然花會渴,它們就不會開漂漂花了!」
水藍輕點了點頭,心底卻掠過一抹傷感,飄絮般的低聲歎息。她對水柔的瞭解太少了,連她愛花愛草的個性都不清楚,虧她還是她的「媽媽」,帶了她五年的「媽媽」!她傷懷的攬緊女兒,把面頰抵住水柔額頭,心疼的擁著她。
「水藍,你也不必太難過,到底你每天和她相處的時間有限,能做到這地步已經很難得了,你不用過分自責。」包太勸解的撫慰她。單親家庭更有許多不為外人明瞭的苦,父兼母職、母兼父職都絕非容易的事,不是嗎?
「我曉得的,謝謝你,包太太。」水藍虛弱的笑笑,身心俱疲。
「媽媽,你來看我種的花好不好?它們都像水柔一樣漂漂!媽媽,你來看看好不好,好不好?」水柔欣喜的扯著媽媽,興奮的嚷著。
不忍掃女兒興致,水藍站起身,讓她拖著走出了客廳,來到院子。包太太隨後跟了出來。
那是個不算小的院子,在角落有一處規劃開闢的花圃地,裡面種滿了各式花卉,在空中迎風招展。
「媽媽,漂漂嗎?」水柔急切的問,拽著水藍裙擺。
「漂漂,真的像水柔一樣漂漂!」水藍撫摸她的頭髮,稱揚的道:「跟媽媽說,這些是什麼花?」賞花,她懂;花名,她就一竅不通了。
水柔牽著她,環顧滿園群花,一一指著,陸續介紹說:
「這是艽蘭,是一種紫色的花;這是蔦蘿,草名菟絲子,又稱桑寄生,開的是紅花;這是荼蘼,它的花潔白而清香。媽媽,你聞看看,它是不是好香好香呢?」
水藍俯身輕嗅,真的傳來一股淡淡的芬郁香味,直撲入鼻。她直起腰,看著一簇花色呈淺紫,葉片似絨氈呈心形狀,花瓣如綴酒金粉、淡淡銀亮的花朵,疑惑的問:
「水柔,這又是什麼花?鹿蔥?」
「才不是呢!媽媽!」水柔好開心的呵呵笑著,「那是非洲堇,四季開花,而且一片葉開一瓣花,很可愛吧?」在她幼小的心靈裡,這世界萬物都是可愛美好的,恰若碧空白雲,潔不染塵。
水藍驚歎的,用一種新奇的眼光去看待她的小女兒。包太太走了過來,笑嘻嘻的說:
「我早覺得水柔在園藝上是極有天分的,每回我向她講解各類花期的時日長短,該播種施肥開花的月分,她都聽得十分用心,問得很詳細,幾小時下來也不感到厭倦,這孩子的學習能力很強!怎樣?看她對植物的認識,不像是一個才五歲的小女孩吧?水藍,你這女兒確實是不簡單,你要好好栽培她、教導她啊!」
水藍點頭微笑,她對花草的濃厚興趣莫非是遺傳自……
「媽媽,」水柔扯扯她,水藍彎身傾聽她說話。「我教你認識這些花,你比水柔聰明,一定能很快記住的。媽媽,你要學嗎?」
「水柔,」水藍輕觸她紅頰,歉意的說:「媽媽很想跟你一樣學種花的學問,不過今天不行,媽媽還有事要辦,我們等下次好嗎?」
水柔難掩失望的垂低下了頭,兩個大人對望一眼,包太太俯下身,握住她兩隻纖瘦的胳膊,慈藹的說:
「水柔,媽媽上班後,還有包奶奶陪著你,你並不孤單呀,比包奶奶以前好很多了,想說話都沒聊天的伴。昨天我特地去買了本『百花大集』,待會兒我再教你看圖認花好不好?」
「好。」水柔勉強點著頭,抬眼望向媽媽。
「包太太,我去找工作了,今天應該能早些回來。那——水柔就拜託你了!」
「沒問題,交給我吧!倒是你自己也別找太辛苦的工作,身體要緊!」
「我會的。」她知悉包太太對她的關心。「水柔,媽媽要走了,你要乖乖聽話,等媽媽回來接你,懂嗎?」
「懂。」水柔靈巧的應聲,和包奶奶一齊到門口送媽媽。
「再見。」
「再見。」水藍再看女兒一眼,轉身走了出去。水柔忍住眼眶淚水,沒有哭鬧撒野的不准媽媽離去。
水藍在巷口停下腳步回過身,見到水柔流連不捨的朝她揮揮手,臉上掛著依戀的表情,她有股衝動,想立刻衝上前把女兒擁抱入懷,抹去她童顏的寸寸哀傷;但隨即,她平復了衝動的情緒,反身不捨地走出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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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半天工作,依舊毫無所獲。水藍揉弄著報紙,幾乎要失望了!可她並沒有氣餒,家計的重擔不容她有停下來喘息的餘地。她不怕苦,苦,咬著牙就撐過去了,她確信自己吃得了苦,也熬得起苦。
她站立街口,以手背微拭額上的汗珠,揚手當扇的扇了扇風,讓自己清涼片刻。仰頭凝視晴空,太陽灼的灑下萬道光芒,烘燒得人全身發熱,連柏油路都要跟著冒火似的燃燒起來了!白雲輕逸的任風吹著,舒適的在天空自在悠遊飄蕩。天藍得徹底,雲白得澄淨,陽光閃耀得炫目,這是充滿希望的陽光,有希望就可能成功,她怎麼能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只要給她機會,任何工作她都願意嘗試,但為何……她連半點機會都找不到呢?
路上行人匆匆來往,誰也沒空多瞧她一眼,為什麼他們看來是那麼從容自得,而她卻有那麼多惆悵煩惱?是由於身旁沒有可依靠的人嗎?她並不是一生下來就這麼孤獨的呀!曾經,她也有個幸福甜蜜的家庭,若非遭逢那場巨變,再加上……「他」的介入,那麼,至今她仍會享有家的可貴、親情的溫暖!都是他毀滅了這一切!她心裡是相當怨恨那個破壞者的!唉——往事不堪回首,越思越想越煩鬱,還是暫拋卻了吧,眼前找工作要緊!
她攤平報紙,搜索著最後一家公司,作為今天應徵的終站,若再找不到,她也只能到此為止,等明日再繼續了。空出的時間可以做些家事,洗些衣服,當然,還能夠陪伴她最心愛的小女兒——水柔。她如是計劃,邊邁步前行,邊核對眼前這家公司是否與報上住址所刊屬實,確定無誤後,她舉步向前直奔,正欲推門進入時,冷不防和從另一邊衝來,與她同樣急躁的男士撞成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