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宋思樵
夏筠柔卻嘲謔地揚起秀眉笑了,「莫先生,我今天是來跟你談生意的,不是來聽你編故事、說廢話的,你如果有苦衷可以打電話給生命線訴苦,只要一塊錢的代價就可以了,如果你做什麼虧心事想懺悔贖罪,你可以跑一趟教學或者是龍山寺,我相信上帝和觀音佛祖會有耐心和愛心來寬恕你的。」
她犀銳尖刻的諷刺讓莫凡毅心如刀戳地吞了一口苦水,一時竟不知道如何言語了。
「怎麼?你覺得你的罪惡滔天,不敢上神聖的教學或廟宇懺悔嗎?」夏筠柔並沒有因他的啞口無言而謝謝攻訐他的機會。
莫凡毅的臉部肌肉跳動了一下,「筠柔,如果你覺得諷刺我、折磨我,能讓你消除心中的怨恨,得到報復的快感,你儘管出招吧,我不會退縮和有所怨言的,一切我都甘之如飴!」
他那淒涼而無奈的語氣緊緊扣住了夏筠柔糾葛的心扉,一層脆弱而迷濛的水光遮住她奪目懾人的美眸,在這酸楚的一秒鐘內,她突然有種想要抱頭痛苦的衝動,但,過去慘痛的教訓適時防衛了她,她硬生生吞嚥下所有脆弱柔軟的反應,寒著臉輕蔑地瞅著他冷聲說:
「莫先生,你不虧是見多識廣、橫跨國際的一流生意人才,甜言蜜語、出口成章的本領果然令人刮目相看!」
莫凡毅的臉更白了,不過,他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好悲哀、好無奈的眼神深情地望著她,慢慢燃起了根煙,把自己的愁容掩映在一陣煙霧濛濛的氤氳中。
他那深沉的哀痛和逆來順受的沉默撼動了夏筠柔那顆波濤萬湧的心,她發現自己的眼眶已不爭氣地紅了,這種奇異靜默而耐人尋味的氣氛擊潰了她的防線,她再也無法安之若素地坐在這裡忍受這種煎熬了。
於是,她倉猝地站起身準備在自己情緒崩潰前離開,離開莫凡毅這個曾經撕裂她,讓她體無完膚地活在煉獄中的男人!
她才剛挪動步履,胳膊就被莫凡毅牢牢抓住了,「筠柔,別走,你聽我說,我愛你,真的!」
夏筠柔卻如遭重擊般不假思索揚手摑了他一巴掌,「你沒有資格對我說這句話!」她白著臉,咬牙切齒地恨聲道:「放開我!」
莫凡毅只是慘然而固執地凝望著她,手更是緊緊鉗制住她的手腕,「對不起,我不能放手,我一放就會永遠永遠地失去你……」
夏筠柔臉色跟他一樣灰白如土,但,她美麗的大眼睛裡卻燃燒著足以將人燒成灰燼的怒火,「失去?你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失去了,你怎麼會天真地認為抓住我的人就不會失去我?」
莫凡毅的額頭冒出冷汗,他急切而忍耐地祈求她,「筠柔,我知道你恨我,我不敢奢望你會在一夕之間就原諒我,但,我請求你給我一個澄清贖罪的機會,讓我彌補你,好嗎?」
「彌補?」夏筠柔挺直了背脊,她昂起下巴,蒼白的臉上凝聚著一層無法解凍的寒霜。「在你狠心把我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之後,你居然還要求我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莫凡毅,你難道不知道覆水難收,好馬不吃回頭草嗎?」
「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但,只要能取得你的諒解,重新贏回你,我什麼都不在乎,甚至不惜把尊嚴踩在地上任你踐踏!」
夏筠柔嗤之以鼻地冷哼一聲,「又是一篇美麗動聽的詞藻,莫先生,五年不見,你的外交辭令又精進不少,如果我不是已經認清了你的廬山真面目,我可能又會被你這篇美麗的謊言給蠱惑了。」
莫凡毅的臉扭曲了,「不是謊言,是發自內心深處的肺腑之言,筠柔。」他沙啞而痛苦地說。
夏筠柔笑了,笑容裡充滿了揶揄和冷酷。「哦?你的肺腑之言能維持幾分鐘的熱度?莫先生,你的魅力在美國失靈了嗎?所以,你不惜回來搖尾乞憐,擺低姿態來糾纏我這雙讓你討厭的舊鞋子?哼,省省你的力氣吧,莫凡毅,我不受了傷仍不知道回頭的白癡,我不會再上你的當,重蹈覆轍的!」
莫凡毅痙攣了一下,內心的恐懼和淒苦更深了,「筠柔,你非得羞辱我才能得到報復的快樂嗎?以前的你不是這樣子,你純真、熱情、善良……」
「住口,不要再談到以前的事了,以前的夏筠柔已經死了,現在的夏筠柔的心裡只有怨恨,而這股恨火是你所點燃的!」她淒厲地打斷他,聲音寒冽得像千年不融的冰山。
莫凡毅苦澀地點點頭,眼中的痛楚更深了,「是的,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是始作俑者,不能怪你如此恨我,但,筠柔,我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而……我會那樣傷害你,也是因為我太愛你了,不得不出此下策讓你來恨我……」
夏筠柔飄忽地笑了,她笑得諷刺而尖銳,「這麼說來,你倒是用心良苦了!」她搖搖頭,噙著淚,目光如炬地緊盯著他,「莫凡毅,我想不到你會這麼卑劣,連一點擔當、敢作敢為的勇氣都沒有,你真是令我感到齒寒!」
她不屑和刻薄的言詞神態像一把致命的利刃狠狠插進了莫凡毅滴血的心窩上,直覺渾身痛楚,縱有千言萬語,這時也難以出口表白了。
他那專注、痛憐、祈求和絕望的眼神炙痛了夏筠柔,讓她疲弱地亟欲逃避遁形,她恨自己竟有怛惻不忍的感覺。
她鬱鬱地深吸了一口氣,故作淡漠地告訴他:
「如果你不想談公事,我想告辭了。」
莫凡毅蠕動著唇還想做困獸之鬥,但,她那蒼白蕭索的倦容阻止了他泉湧而卡在喉頭的話意,於是,他在心底發出一聲深沉而酸澀的歎息,告訴自己不要操之過急。「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沒這個必要。」她冷冷地拒絕他。
「筠柔,請你不要拒絕我的好意,再說,天色已晚,基於安全的理由送你回去也是最基本的禮貌啊!」
「莫先生,在美國或者有這個多餘的禮節,在台灣,我想就不必了,再見!」
正當她掙脫他的掌握,準備轉身開門之際,一陣平穩輕細的叩門聲卻在此刻響起,夏筠柔順手拉開了門把。
站在門口的竟然是儀表堂堂的湯仲凱,只見他尷尬地笑了一笑,期期艾艾地解釋著:
「對不起,我有點擔心,所以才跟過來看看!」
莫凡毅冷眼旁觀,立刻洞悉了湯仲凱對筠柔的愛慕,刺痛的醋意立刻揪緊了他,他蹙起眉峰,怏然不悅地冷聲說:「湯總,你是擔心生意沒簽成呢?還是,怕你的女秘書被我吃了呢?」
湯仲凱未料到莫凡毅竟會出言諷刺他,一時錯愕竟呆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應。
夏筠柔卻被他盛氣凌人、冷嘲熱諷的態度惹火了,她無盡溫存地衝著湯仲凱綻出一朵醉人嫵媚的笑容。
「湯大哥,謝謝你來接我,我有點餓了,也許,我們還來得及去士林吃宵夜。」
湯仲凱還來不及弄清楚怎麼一回事之前,夏筠柔已經笑容可掬地挽著他的手臂,準備翩然離開。
莫凡毅臉色發青,他按捺不住滿腔的怒氣和妒意,他瞇起眼,咬緊牙根地冷聲質問她:「夏筠柔,這就是我苦苦哀求你,而你卻狠得下心來拒絕我的原因嗎?」
夏筠柔的心抽痛了一下,但,她深吸了一口氣,硬生生壓下那股心慌意亂的情緒,回眸淺笑道:「我不認為我有回答你的必要。」然後,她轉首對湯仲凱嫣然笑道:
「湯大哥,我們走吧!有事到車上再談!」
儘管湯仲凱心裡凝聚了千百個問號,但他仍然二話不說地主動和被動地配合著夏筠柔,挽著她離開了莫凡毅的房間。
莫凡毅目睹他們卿卿我我地攬著手相偕離開,他每一根思維都像被利刃劃過般揪痛了所有的感覺,所有來不及喘氣的呼吸。
他血色盡褪而乏力地將額頭抵在冰冷的牆壁上,無助而鬱悶地抓住自己的頭髮,然後,他拿起內線電話撥給服務生,請他們送來一瓶XO。
夏筠柔從離開富都大飯店之後,就一直蹙著眉端、若有所思地望著車窗外的景物冥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湯仲凱一面開車,一面不知道移眸打量了她多少回,但她都未曾察覺,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凝思中。
「筠柔,窗外的景物真的這麼吸引人嗎?」湯仲凱終於別有深意地打破了沉默。
夏筠柔回過頭來望著湯仲凱,臉孔沒來由地微微發熱了。
湯仲凱深思地注視了她好一會,正欲開口時,夏筠柔卻搶著先機截斷他。
「湯大哥,我知道你想順我有關今天晚上的事,但,我現在並不想談,也請你不要追問好嗎?」
湯仲凱望著她那一雙盈盈如水、充滿祈諒的眸子,心裡霎時湧滿了千百種難以描繪的滋味。
望著她輕裹著黑絲綢而格外玲瓏纖盈的身軀,一頭瀑布般的長髮,冷艷而淒絕的神態,他的心倏然縮緊了,被一股渴慕和莫名的酸澀抓住了所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