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於薇
「先把她抬上去。」壯碩的男人拱起她的身體道。
「是!」船上的人一齊應聲,奮力地抬起程湘綠濕漉漉的軀體。
男人稍作喘息,以不費力的姿勢一躍上船,立刻有人為他遞上披肩擋風,但他卻迅速拿下披肩,蓋在被他救起的女子身上。
「劉逸,她還有呼吸嗎?」男人轉向蹲在地上的男人詢問。
「呼吸尚有,但脈搏十分薄弱,恐怕有生命的危險。」對方回覆。
「船上確沒有多餘的房間?」男人又問向另一名男子。
對方搖頭道:「所有房間都已擠滿了人,沒有多餘的地方騰給這位姑娘了。」
男人雙手抱起甲板上的程湘綠,兩個人的水滴不斷地滲入地板。「劉逸,你跟我進來。呂稽,由你負責船行方向,一有動靜,馬上通知我。」
他低頭往懷裡的人兒一瞧,那副粉嫩精緻的臉蛋,是自己跳水搶救她之前所始料未及的。除了一頭與時下姑娘不同的短髮,她的五官容貌,卻是美得令人心動!黛眉如畫詩意淡雅,那副薄俏的雙唇雖因溺水而顯得蒼白無色,卻仍猶然豐潤誘人;還有那雙在水面上幾度睜開的眼眸,那是他見過最懾人魂魄的含煙瞳眸。
他大步走人船艙,隨行在後的劉逸,趨前為他推開房門。
「劉逸,吩咐伙夫準備熱水,迅速送至我房裡。」他把全身濕透的程湘綠安置在床鋪上。
劉逸的臉上流露出難色。「大人,讓一名來路不明又衣著奇特的女子留在您房裡,這似乎並不妥當。」
的確,身穿兩件式棉質睡衣的程湘綠,在他們眼裡是詭譎與怪異的。雖然在長安城裡的仕女皆愛穿酥胸微露的緊腰華服,但像她穿得如此綿薄與稀少的女子,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過。
「照我的吩咐去做。」慕靖楠不需要向屬下解釋,他只是下達命令。
「是!」縱有疑慮,但他也不敢違背慕靖楠的指示。
劉逸作揖行禮,而後恭敬地退下。
深沉的雙唇緊抿,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咳;慕靖楠彎下身,想為她解開濕淋淋的外衣。搞了半天,他還是脫不下程湘綠那件有前排扣的上衣。於是他只好動手撕破她的衣裳,免得她因暴露在空氣中而著涼。
然而,當她的上衣被自己撕破時,他簡直僵了!這女子竟然沒有穿著肚兜及褻衣,粉嫩的上身僅罩著一件奇怪的布料,而那雙雪白的胸脯在極少的布料下,清楚地袒露在他眼前,看得他雙眉緊皺、血液逆流……
他不悅地低喃一句,迅速地解決掉那件奇怪的褻衣還有她的褲子,然後拉過蠶絲被覆在她身上,為她取暖。
對於她的身份,慕靖楠除了納悶外,無法提出適當的解釋。這名女子為何會墜落長江之中?這一帶雖有外族番人出入,但他從未見過如此打扮的異族女子;而且她的模樣一點也不像西域那邊的金髮番人。究竟她是如何進入漢人的領土,恐怕只有等她醒了才有答案了。
「大人,熱水來了。」廚房的伙夫捧著熱水在房外敲門。
慕靖楠在確認她的身子完全被絲被覆蓋後,才應聲道:「端進來。」
伙夫進來後又退出,他將熱水挪到床邊,為她擦拭冰冷且沾污的身子。
入夜後,程湘綠的身體開始發燒了。儘管他不斷地為她擦拭身子,卻仍無法抑制熱度在她體內蔓燒。船行至此,距益州尚有一段距離,除了眼睜睜看她受夢魘折磨外,這個令吐蕃及蠻獠聞之色變的劍南節度使,也只能束手無策。
部下劉逸來艙房敲了幾次門,他都將他打發掉,甚至連晚膳都沒出去吃。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擔心這名女子的安危?總之在她醒來之前,他不想離開。剛毅的容顏上濃眉深鎖著,他聽見昏睡中的女子不斷地囈語:
「救我……俊浩……救我……俊浩……」
聽到她嘴裡低喚著其他男人的名字,競令他的心情相當不悅。為她拉好被單,慕靖楠轉身站起,踱出他的房間。
掌舵的士兵見他來到甲板,立即上前稟告:「大人,船在明天天末亮之前即可抵達牛埔港。」
這次回長安覲見皇上,是每年例行的邊防報告;身為邊防疆域的重鎮將軍,他的心還是掛念在益州城上。若非情非得已,他萬萬不願離開邊疆一步,以防敵人伺機起亂。
慕靖楠是眾邊境節度使中少數武官出身的將官。十八歲那年奪取武狀元的封號後,即連番得到唐皇的賜封。在短短數年間,已從京師副將擢升為邊防大將軍;而他叱吒風雲、戰無不勝的英勇雄姿,更是贏得京師裡眾多雲英未嫁少女的心。
「大人,那姑娘的情況可有好轉?」劉逸來到他的身邊。
「高燒不斷,情況不是很穩定。」除了在救起她的一瞬間,曾流露出一抹異於平常的情緒外,慕靖楠又恢復以往嚴肅的唇形。
「大人,明晨即可抵達牛埔港,不妨將那位姑娘交由當地衙門處理,我們才好策馬趕路回益州。」他又諫言。
慕靖楠冶漠的臉上不露半點情緒。「這事我自有處置,明日再說。」
隔天船入碼頭,慕靖楠並沒有將她交給牛埔縣衙府,而是帶著她繼續往益州趕路。由於她的高燒未退,所以一直沒有真正清醒過來;幾次睜開眼見到他的面容,她在輕喚陌生男子的名字後,又隨即陷入昏迷狀態……
有一種莫名的情緒牽扯著他,明明知道帶著她是個麻煩,但他就是不願在她未康復前丟下她。彷彿救起她之後,她的生命就是他的任務似的。
為了不耽誤行程,下船後他毫無停歇地策馬奔騰;又為了防止她二度受到風寒,他將她置於自己的前座,並以披風覆住她的身子,以自己的體溫為她取暖。
「大人,前方就是驛站,今晚我們可能需要在這兒停了一夜。」劉逸策馬來到他的右側。
慕靖楠以點頭表示同意他的安排。由於只是回京朝聖,所以他並沒有帶太多的士兵同行;因此往返益州與京城之間,他也只是微服出門罷了!
約莫一刻鐘的時間,一行人即抵達驛站。此時已是午夜子時,因此週遭環境顯得格外靜謐、清冶。慕靖楠將程湘綠安排在上等廂房裡,並讓下屬向驛站之人要了一帖退燒藥,煎了讓她服用。
「你退下吧,這裡有我就行了。」慕靖楠揮下部屬劉逸。
劉逸服從地退出了廂房。只是他不明白,一向不近女色的將軍,為何會對一名來路不明又昏迷不醒的女子,如此地關切與照顧?自己服侍將軍身邊多年,還未見他對任何一名女子如此溫柔體貼過。
她又夢見了古代的男子,只是這次的夢境與以往不同,他彷如真實地站在她面前,以近似林俊浩的溫柔神情凝視著她;但不久之後,他與林俊浩的影像便又重疊。她分不清楚誰是林俊浩,誰是古代男子,在他的面容變得模糊時,她只能憑一絲微弱的氣息喚著林俊浩的名字,期盼他能帶她走出這不斷輪迴的夢境裡……
「俊浩。」在一聲低喚之後,程湘綠微微甦醒。她努力地睜開眼,但眼前的景致模糊。「我……這是哪裡?」
「姑娘,你醒了?太好了!我這就去通知劉公子。」驛站裡的丫鬟正為她整理房鋪;一見她甦醒,立即出外去通報。
程湘綠覺得頭好疼,腦中嗡嗡尖叫的響聲幾乎要震破她的耳膜。待適應了身體的不適後,她才勉強起身。
抱著頭顱,腦中閃過墜河前的那一幕……老天!她竟然沒死!
她記得自己莫名其妙地跌出輪船,而林俊浩奮力拉著她的手腕,企圖要拯救她,但當時的風雨實在太大,倘若她不放手,兩人肯定會一起墜河身亡;於是她掙脫他的手臂獨自掉落河中,但接下發生的事,她就完全沒有記憶了……
這裡並不像是醫院,也不像在輪船上,這個地方究竟是哪裡?
這房間雖然有點簡陋,但卻非常乾淨、明亮,有點像古街道上的古宅,十分地古色古香。程湘綠心想,也許她是教河邊的人家所救,所以才會睡在古意盎然的紅檜木床上。
不一會兒,她的房門被推開,走進來的是一名身穿青衣長褂衫的陌生男子。
老天!這男人的頭上竟還盤著髮髻!當他走近床邊時,程湘綠才驚訝地發現。
「姑娘,你醒了?我這就吩咐他們幫你熬些肉骨粥,讓你吃了補充些體力。」劉逸彎著身子道。這是他這兩天來,頭一次能仔細看清她的容顏。
果然是個美人胚子!難怪大人會私留她在身邊,而不就近送地方官府處置。
「是你救了我嗎?」暫不管他的奇裝異服與怪異裝扮,她必須先弄清處對方的身份,好請他通知導遊那邊,說她已平安無事。
他必恭必敬地搖頭道:「不是在下,是我家公子從河裡救起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