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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文 / 齊晏

    可惜風是教人難以捉摸的,捉不到也留不住,即使動心,她也只會靜靜佇立,欣賞風在她眼前幻變的姿態,因為知道風的性情,所以她不會認真。

    「你也是到德國來旅行的嗎?」

    男人的問話將神遊的星石換了回來。

    「不是。」她搖頭,直視著甦醒中的太陽。「我是來參加親人的葬禮,等會兒就要搭機回台灣了。」

    「是嗎?」他微微一愕,很自然地靠近她,笑說。「下回我旅行到台灣時,能不能請你招待我呢?」

    「不要。」星石反射地拒絕,卻因為拒絕得太迅速了,男人的表情顯得錯愕,,而她自己也覺得尷尬不已。「對不起,我不習慣和旅行者交朋友。」她急著解釋,偏偏這番話讓男人更覺得狠狽。

    「沒關係,我欣賞你的坦率。」男人澀然她笑道。「在旅行中我遇見過非常多形形色色的人,往往能聽見的只有禮貌的寒暄和外交辭令,很難遇見會說真心話的人,如果剛剛的拒絕是你的真心話,我一點也不會介意,甚至覺得很開心。」

    星石愣住了,這男人輕輕鬆鬆就化解了兩人間尷尬的氣氛,溫柔體貼得令她無法招架,其實她的個性才不坦率呢,她只是打從心底莫名其妙地厭惡以四海為家的男人罷了。

    「你根本還不瞭解我,只憑三言兩語就覺得我坦率?」既然說她坦率,她就乾脆坦率到底好了。「我確實不喜歡招待一個旅行者,因為我討厭旅行者沒有固定的住處,也沒有固定的朋友關係,每隔幾個月,旅行者就會往他經過的國家留下一個心碎的女人,然後偶爾寄張漂亮的風景明信片撩撥女人破碎的心,我不喜歡旅行者,因為旅行者多半是自私冷情的人,他只想實現自己的夢想和熱情,卻不懂得什麼叫負責任。」

    星石像洩恨般地滔滔不絕,直到忽然發現男人臉上錯愕的神惰,讓她恍然征住了,下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居然把個半生不熟的人教訓得體無完膚。

    「對不起……」她無措地低下頭,困窘得臉頰發熱。「你可以把我想成一個精神和心理都有病的女人,隨便你怎麼想都行,我得回去了,再見。」

    星石匆匆轉身,男人急切地扯住她的手臂。

    「等一等!」他望著她,探幽的眼睛裡漾著溫柔的瞭解。「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的心猛地急跳了一下。

    「不要。」她逃避他的注視,下意識害怕起他眸中那星星點點璀璨的亮光。

    「那麼告訴我你住在哪一個城市?」他俯身貼靠向她,柔聲低詢,十足傾聽的姿態。

    「不要,我什麼都不要告訴你。」

    星石迅即抽回手臂,倉促地轉身拉開車廂門,躲了進去。

    由於關門的聲音太大,吵醒了睡夢中的美樹,她睡眼惺忪地看了星石一眼。

    「星石,你在幹什麼?」

    「沒幹什麼。」星石手忙腳亂地收拾起行李。「別睡了,快起來整理一下,我們要下車了。」

    美樹慢條斯理地起床,傭懶地打著呵欠。「終於要回台灣了,唉,時差還沒調過來就得趕回去上班,想起來就好痛苦。」

    「嗯。」星石虛應著,似乎隱約聽見隔壁的車廂門被打開了又關上,她停下手中胡亂收拾的動作,不自主地發起呆來。

    不管修養多好、風度多佳的紳士,遭到她這樣無禮的拒絕,想必都會惱羞成怒的吧,這不就是她選擇之下的結果嗎?又何必在意,何必放在心上不安?

    其實她心裡真正不安的,是這個男人讓他無法自控地表現出自己心底真實黑暗的那一面,她從來都沒有這樣缺乏自製過。

    「我的採訪稿還沒寫完,回去不知道趕不趕得及送排版……」

    星石根本沒有把美樹的話轉進耳裡,她只聽見自己心裡的回聲──「我叫蘇星石,住在台灣台北,你呢?你呢?」

    在愛情來臨之前,她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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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塞亞倚著車窗,慢慢喝了口熱騰騰的義大利咖啡,在湧動的人群中,他看見了蘇星石。

    他注視著她,在燦爛的陽光下,清清楚楚看見她的髮色是棕褐色的,而幾近透明的白皙皮膚以及揉合了東西方的絕美輪廓,吸引住他的全部目光。

    她背著一袋行李,一手拉扯著一名黑色長髮的東方女子,目光不時東張西望,樣子像逃難似的緊張和不安,他的嘴角不自禁地湧起一股笑意。

    東方,亞洲,台灣。

    索塞亞對這個陌生的小島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第二章

    台北,敦化南路商圈一幢辦公大樓。

    這一天,辦公室從早上九點上班開始,一束束繽紛的鮮花就送了進來,把小小的辦公室裝飾得既華麗又浪漫。

    原來是二月十四日,星石歎口氣,真讓人討厭的日子。

    一整天,只要花店每送進一束花,就會立刻在年輕漂亮的女生群裡引起一陣細微的騷動,女孩子們臉上的表情瞬息變,收到花束的女孩子掩不住驚羞交加的神色,沒收到花的則是迅速戴起羨慕的面具,偷偷把嫉妒藏在面具之下,順便把外交辭令一一搬出來「好美的花呀!這花一定不便宜。」「這個追求者好浪漫喔!」「少說也要花一千元以上,好甜蜜啊──」在一個女性團體中,總會存在著種種幽微的情緒,原來只是一個單純的節日,卻添上了詭譎的氣氛。

    星石仍專注地敲打著鍵盤,雙眼偶爾不經心地掃過辦公室裡滿坑滿谷的花海,除非她不呼吸,否則很難不嗅到瀰漫著整個空間的濃烈花香。

    從德國回到台北已經三個月了,星石和美樹在忙碌的工作中度過無聊又平凡的日子,在星石的心中,那個在德國火車上相遇的謎樣男人,早已經成為一個遙遠而不切實際的記憶了。

    一群女孩子擠在花海前艷羨地團觀著,這個特殊的節日,讓許多戀愛中的女孩子有了暗中較勁的機會,其中也不乏一些已婚婦女參賽。

    星石從不曾加入過競爭者的行列,幾乎不可能和「男朋友」三個字扯上邊的她,情人節

    這個節日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接近五點的下班時間,表示競賽時間將要截止了。

    美樹從包裝精美的橢圓形紙盒中拈起一朵巧克力做成的玫瑰花,優雅地剝下一片花瓣送進嘴裡,一入口,巧克力花瓣便甜蜜地融化在她的口裡。

    「輸了。」美樹淡淡地說著,塗著亮眼蔻丹的手指繼續剝下第二片花瓣。

    「什麼輸了?」星石看了一眼標準美女美樹,大惑不解。

    「這也不懂嗎?」美樹把第二片巧克力花瓣塞進星石嘴裡,甜蜜又無辜地說著:「我們公司今天最大的贏家是蓓兒,九十九朵香檳玫瑰外加一條單顆美鑽項煉,而我只收到小駱的一束香水百合和一盒玫瑰花巧克力,輸的人當然是我啦。嘖嘖,追求蓓兒的男人也真大方。」

    「的確很識相,不過用單顆美鑽來贏得佳人芳心實在很夠白癡。」星石聳聳肩,不以為然。

    美樹忍不住噗哧一笑。「我倒希望有這種白癡男人來追我,單顆美鑽一顆要十幾萬呢!」「這種試圖賄賂愛情的男人有什麼好,一看就知道缺乏自信。」星石喝了一口

    白開水,想沖淡巧克力花瓣過分的甜膩。

    「星石,拜託你好不好,用賄賂兩個字太破壞情人節這種浪漫的感覺了,起碼能想出這種方法的男人夠浪漫呀!」「我看浪漫這兩個字,怎麼看就怎麼像浪費。」星石隨手拿起一本雜誌,翻開一頁情人節的廣告版,廣告的內容正是美樹手中所拿著的玫瑰花巧克力,她推到美樹面前,說:「你看,純手工的玫瑰花巧克力,一盒三朵,售價二十七百元,平均一朵九百元,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一朵玫瑰花有九瓣,天哪,美樹,我剛剛吃掉小駱一百元,太浪費了!」「噢,太浪漫了──」美樹感動得把花瓣放入口中,用一百元的價值來衡量這片花瓣,滋味彷彿更甜了。

    「請問你今天晚上想和小駱到哪裡過浪漫的情人節呀?」星石非常清楚美樹不可救藥的虛榮心。

    「來來飯店推出情人餐,小駱一個月前就訂好了,聽說一套情人餐八千元呢。」美樹興致勃勃地說完,一瞥見星石皺眉的表情,立即收口,囁嚅地說。「我知道啦,你現在一定在想,為什麼我和小駱不把八千元捐給公益團體,反而要把錢白白的浪費掉對不對?」個性、脾氣截然不同,卻如膠似漆的兩個人,一向有話直說,美樹知道星石有劃撥捐款的習慣,想起自己將花費天價去吃一餐飯便有點心虛起來。

    「每個人的價值觀不同,我雖然心裡這麼想,可是卻不能這樣要求你。」星石笑了笑,忍不住又補上一句:「不過把八千元就這麼吃掉是奢侈了一點,更何況小駱只是一名銀行職員,何必打腫臉充胖子。」「好啦,我叫小駱把訂位取消,這總行了吧,蘇大善人。」美樹心中的天使戰勝了她的虛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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