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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文 / 風聆海

    「喔!我想起來了,原來她就是巷口那家戲子和婊子的女兒喔!果然頗得真傳,生來就是一副狐狸精模樣!」

    年輕的羅起終於受不住,哭著跑出嚴家……

    「小綺!」

    嚴開慌忙欲追,卻被父親的話硬生生攔下。

    「你敢追!你敢追出去我就跟你斷絕父子關係!」

    嚴開不可置信地回轉頭來,看著暴怒的父親;他焦躁無理的態度讓人心寒,或者陌生。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那小狐狸精到底在外面搞些什麼!」嚴仲愷從書房裡拿出一本剪貼簿,碰一聲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有沒有遺漏?」

    嚴開撿來一看,是羅起和自己從歌唱比賽以來的種種報導,原來這些日子刻意隱瞞的努力,早落在父親眼裡成了大逆不道的罪證。

    嚴仲愷看著幾乎是一手拉拔大的兒子,語氣不覺放軟了。「孩子,我知道你夠聰明,課業或學位對你而言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但,交女朋友這檔事不是兒戲。想想,你一個堂堂醫學系畢業的准醫生,她不過是個身家不清不白、連五專都念到退學的小歌女,將來你們真要是結婚訂終身了,傳出去可不是落人笑柄?更何況那種女孩的心機不是你這種純情的傻孩子可以招架的,聽為父的一次,別跟她鬼混了……」

    嚴開必須要費好大的力氣才能抑住自己掄拳直擊的衝動;他簡直不敢相信,如此令人髮指的陳舊思想居然是從這任職大學、他一向好生敬重的父親口中吐露出來的。

    嚴仲愷並未察覺兒子臉上異樣,他滔滔不絕說著。「其實你也的確到了該交異性朋友的年紀了,這樣吧!我介紹幾個同事家的女孩給你認識認識,大家年齡近、家世背景相似,怎麼說都比那個什麼綺的強……」

    「夠了!」嚴開捶上房門,咚一聲將門板打出幾條裂縫。嚴仲愷驚愕望著眼前整整高了他一個頭的兒子。

    「你讓我覺得好、好噁心!這個家,我再也待不下去了!」嚴開邁著大步,衝動轉身離去。

    嚴仲愷這才恢復神志氣極大吼:「好,你有種!敢走就永遠不要回來!我就當作沒生過你這畜生,我們嚴家就算絕子絕孫也不要你這種孽子!」

    「隨你!」

    嚴開突然轉過身來跪在地上用力磕了三個響頭,使勁的程度讓他額際頓時撞出一片青紫。

    「就當還你養育之恩!從此,我們兩不相欠,你……」他看著因盛怒而顫抖的父親,無法分辨其中有多少老邁傷心,把心一橫,「你保重!」

    當年嚴開聽到最後一句來自身後父親的話是:「你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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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悔了嗎?他苦笑。

    這問題已經好幾年不能……也不敢想。

    回憶不小心叩門而來,嚴開花了點時間,整理好了才推門出去。

    順便繞到工作間取出原先準備下午交件的新作給羅起,三年來一貫公事化的態度。

    「這兩首是公司要求給那組新人的主打歌……」他說:「不過,根據我前兩天和他們實際接觸的印象,我覺得公司有必要重新考慮他們的包裝手法,還原他們本來的樣子或許比較討喜,然……」

    羅起打斷他,笑著,「你何不自己去說?紅牌創作人的親口要求比起我這小小行政主管的轉述可是有份量多了,不是嗎?」

    嚴開厭惡搖手,「不,我已經決定不再插手公司的事了!做個簽約的創作人,雖然必須把自己當成機器一樣為訂單交貨,但,比起從前那種不知為何疲累的日子,兩年來這樣的工作模式,我並不想改變它。

    「對於音樂,我並沒有像你一樣的企圖心,會走上這條路,你最清楚,完全是種種陰錯陽差、回也回不去的不歸路,現在的我只求餬口,繼續過這樣的安逸日子。況且,有你在公司幫我打點一切,我很放心。」

    「是嗎?我勸你,還是別太相信女人的好……」羅起的聲音帶著自我解嘲式的質疑,而這樣微妙的情緒波動,嚴開要到好幾個月後才能恍然了悟。

    羅起的輕鬆在看見一張空白的樂譜後倏然止息,她顫抖而尖聲問道:「為什麼?這首曲子你沒有填上詞?你真的這樣不念舊情?」

    該來的還是要來,嚴開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將那首署名羅起的Demo帶和一張年代久遠的外國唱片同時用兩台音響放出來;雖然調性上稍有不同,然而樂音起落間確是無可置疑的吻合。

    再度走至羅起面前,看見她一陣青一陣白的神色,嚴開小心不帶感情、掩著心內的沉痛說:「你直接翻譯歌詞不就好了?何必要我掛名?」

    受激的羅起不顧理性吼叫:「你不說有誰會知道?開,你明知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為什麼?你不肯再幫我了嗎?」

    嚴開面無表情的看著她,那種神情,好陌生。

    羅起撲向他前胸,哭得梨花帶淚。「開,我承認,我不像你一樣有才華,當年若不是有你和我一起參加比賽,沒有人會注意到羅起這號人物!

    「和你拆伙後的這些年,我仗著年輕貌美在影劇圈混的還算有些名堂,但是,我已經不再年輕了,如果我再不能重新在歌壇闖出名號,我……我沒有學歷、沒有專長,這輩子……我這一輩子就得這樣無意義的老死終生了!

    「開!求你再幫我一次吧!只要是你寫的詞,我願意放棄掛名作曲,只要是你寫的詞,誰不知道就是票房保證?好不好?開!」

    「你的心被名利蒙蔽了!」嚴開有些嫌惡的推開她,「走吧!回去好好想想你自己到底在說什麼。」

    羅起死纏不放。「你再聽聽嘛,其實沒有完全一樣吧!求求你再聽聽……」

    「羅起,我有我的原則,請你走吧!還有,請你轉告公司,最近我想放個長假,短期內不想接case,或許我也該考慮不再續約了,為了你好,我們應該拆伙,真正的。」

    「你好狠!從前的你不是這樣的,」受創的羅起放開了他,削瘦而單薄的臉上露著譏嘲,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嚴開,「你變了!變了……」

    「你不也是?」嚴開靜靜看她,「現在有誰會相信你就是十年前的羅起?」

    「我……」原來準備反唇相譏的羅起突然全身顫抖起來,急急拎著自己的皮包便狼狽而失態的衝進浴室。

    嚴開不知不覺再度燃起已經成功戒了兩個月的煙,在吐出層層煙霧的同時,他自我厭惡地看著落地窗前的自身倒影。

    和羅起沒有兩樣,如腐屍般了無生趣,沒有光。

    羅起從浴室走出,神情比清爽方才明白許多,她試著問最後一次:「你真的不再考慮?」

    嚴開只是歎氣,「你該學著自己照顧自己了!」

    羅起不再說話,默默收起桌面上的樂譜音碟,十年後的羅起或許已被生活現實折磨得不成人形,但至少,在嚴開面前,她必須保持一份驕傲,她與生俱來誰也奪不走僅存的驕傲!

    嚴開默默看著她動作,心下是明白的,畢竟相識了一輩子,縱然兩心漸遠,某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了然已成為一種無可替代的慣性了。

    「羅起……」

    他喚,「離開那個人吧!這樣下去沒好處的。」

    「別說了!」羅起打斷。「你又比他好到哪去?至少,我們只有交易,沒有愛情;我不用提心吊膽的怕受創傷!那種痛,一生一次就夠了!」

    「當年是你造成分手的!」嚴開沉痛的說。

    「不,那是公司政策。」

    「真的只是一種權宜嗎?」嚴開質疑。

    雖然六年前,唱片公司在決議讓羅起單飛,並尊重嚴開意願讓他轉向幕後製作之時,為了造成話題曾空放謠言兩人因感情生變而拆伙。

    但,當羅起越來越習慣在人前否認甚至詆毀兩人關係,當羅起逐漸為了爭一口飯碗而必須和某些演藝圈的種種陋習妥協後;嚴開和羅起,就如同在雙岔路口分道揚鑣的行旅,再也沒有交集了!

    「你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了……」嚴開扳著羅起的肩,語音誠摯,「回頭吧!別走上絕路!」

    「你有什麼資格要求我?」羅起冷冷看他。「至少我從來都知道自己要什麼!至少我想要的每件事情都會不顧一切去爭取!不像你,一路走來盡撿最便宜最方便的事情做,嚴開,只有你我最明白,你只是個最聰明的懦夫罷了!」

    陡然面對內心脆弱之處,嚴開臉色一沉,再也不顧情面,反唇相譏。

    「是嗎?原來你所謂的不顧一切就是指賣弄你那已經乏善可陳的風情,原來你今天早上投懷送抱的溫存只是為了需求交易!好啊,你不是很想讓我替你寫詞嗎?既然我是個專挑便宜事情做的懦夫,那就用你的身體來換,讓我佔佔這種便宜,就像你那些乾爹、恩公一樣,就和給你這個的那個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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