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頁 文 / 齊萱
舒晨蒼白的臉色,已經回答了他所提出的所有問題。
「你剛才說對了,我弟弟的確很瞭解你,所以他寧可狠下心來,一次砍斷你所有的希望,也好過眼睜睜看著你在他身邊日日受凌遲之苦。」
「爾飛……他把所有的苦全都擔下來了。」舒晨的淚水在奪眶而出之後,就再也沒有停過。「樓小姐,有你這句話,我弟弟這些年來的苦也總算沒有白吃。體諒你絕過不慣王室生活,是他決定這樣做的主因。另外由『我』主掌國事,國內外都較能安心,降低再起動亂的可能性,也是他不得不隱藏真實身份的另一個原因。想不到這些年來,他把所有精力全投入國事的結果,倒令我薩拉丁成為中東世界中的奇跡,令我這接棒人深覺壓力沉重。」艾達索斯流露出看似埋怨、實為驕傲的神情。
「他要退位?」舒晨大吃一驚。
「不然你以為他怎麼可能過來美國,一住便是兩、三個月,而且完全沒有引起新聞界的注意?」
舒晨突然想起爾飛曾經跟她說過的一句話:我是以私人身份前來,而不是薩拉丁國王的身份;原來如此,原來……「這麼說,那位瑞士籍的護士……?」
艾菲索斯突然哈哈大笑。「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是因為蒂蒂才再度離開艾達墨斯的。現在你想必也已經猜到了吧?蒂蒂是我的護士,她在我昏迷八個月時照顧我,花了兩年時間助我傷勢復元,接下來又陪我度過漫長的復健過程。我這次到美國來,就是為了陪她過來探視住在西雅圖的母親,然後再一起回薩拉丁去,想不到因為她提早過來,而使得代替我去接她的爾飛又被你誤會了。」
「為什麼他從頭到尾都不肯跟我解釋呢?」舒晨在獲知這四年多來的點點滴滴之後,忍不住氣惱與心疼的說:「他應該一到洛杉磯來找我時,就跟我解釋的!」
「你不知道在愛情的領域中,他是個極端敏感、極端求全又極端霸道的人,和在處理國事時的民主作風完全相反嗎?你不介意的話,我想跟你說,其實你們在這方面十分相像,你不覺得嗎?他說他要重新追求你,要確定你不是在寬恕、憐憫或同情他,他要的是純然的愛,能突破一切障礙、不計一切代價的那種愛。」說到這裡,艾菲索斯又笑了。
「我常想,如果他把這份心力用在掌政上,則成就或許還會更加驚人。可惜他說一心不能二用,堅持責任而已了,還說過去他想做平民,也許只是出於不想被束縛的心理。但這一次的退位,卻是真正的從絢爛歸於平淡,是真正的選擇。」艾菲索斯起身,準備離開了。
「這次……是他要你來的嗎?」舒晨也站起來問。
「其實答案你早已知道了吧?」艾菲索斯露出如看待妹妹般的寬容笑容,首度直呼她的名字說:「舒晨,他為我吃了那麼多的苦,我自動為他跑這一趟又算什麼?四年半的時間,使我們變成一對最親密的兄弟,不過就他一直忍著不來找你這件事而論,你可否聽我一次勸,容許他擁有這麼一點小小的、又深怕再被你所拒的男性自尊吧!」
舒晨破涕為笑道:「你願意送我一程嗎?我想立刻回到他身邊去。」
***
長長的沙灘上只坐著一個孤單的身影,而光看背影,就可以感覺到他的消瘦與疲憊。這些日子以來,他一定也和自己一樣食不知味、睡不安眠吧!
雖然只是九月中旬,但海風已經微帶涼意,又穿回一身黑的爾飛,更給人一種蕭瑟的感覺。舒晨緩緩走到他的身後,彷彿有著千言萬語,偏又不知從何說起。和他比起來,她實在不夠勇敢,怕受傷、怕被拒,所以才會一碰到挫折就躲開,略一沮喪就避得遠遠的,結果只是造成兩人之間更深的傷痕而已。
她伸出手去想碰他,他卻突然起身轉過來,反倒嚇得她後退了一、兩步。
「爾飛。」她輕輕的叫喚一聲,突然有大哭一場的衝動。他比她原先設想的還要瘦,憔悴的臉上寫滿了受苦的痕跡。舒晨相信,那必是由於擔任國王四年多來所積壓的重擔,再加上自己這一次的驟然離去,終於令他整個人頹傾下來。她心下一酸,痛楚也跟著全部湧上心頭。
他把手插入口袋中,緊盯住她包裹在絲巾中的臉龐瞧。舒晨因想要投入他懷裡的意念過強而渾身輕顫著,可是他沒有敞開雙臂,教她怎麼能貿然行動呢?萬一他已經死心了呢?萬一艾菲索斯說的那一大篇話,都只是他個人的推論呢?萬一爾飛已經不想要她了呢?那她怎麼辦?她要怎麼做,才能重新燃起他眼中的光彩?
「舒晨,真的是你,」他反倒率先開口,口氣卻是那麼的脆弱且充滿懷疑。「不是我想你想過頭所產生的幻象吧?」他仰首向天,從齒縫中擠出話來說:「過去四年多以來,我受夠了那樣的折磨。白天扮演艾達索斯日理萬機不難,難的是在午夜夢迴之際,還要抗拒你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好幾次我想不顧一切的回來找你,把一切真相說給你聽,卻又怕你早已經和別的男人組織幸福的家庭,或者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當日的欺騙。而且你跟我一樣,最想過的都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平民生活,我自己是因生在王室,又遭逢家變,難以掙脫束縛,怎好再拉你下水?所以我只好一再地克制自己,壓抑自己。」
眼前的他,因淚水而身影迷濛,而他說的話,卻清清楚楚的烙印在她心頭上。
「後來艾菲索斯奇跡般的好轉,我欣喜若狂,卻不敢抱太大的奢望,我本來只想過來看看你,只要看你一眼就好,但甫一照面,我就知道自己完了,我根本沒有辦法再過沒有你的日子。」
舒晨閉了閉眼睛,讓淚水滑落,想用清澈的眸子、清澈的心靈面對他。
他終於伸出手來了。「沒有你我生不如死。舒晨,明知道你可以帶我上天堂,也可以令我痛不欲生,我仍然願意冒險一試,率先投入。我愛你,老天知道我是多麼的愛你!」
天色迅速暗下來,看來傍晚又免不了要下一場雨了。但此刻舒晨根本注意不到這些,立刻投入他的懷中,一雙手緊緊的纏繞上他的脖子說;「我愛你,爾飛,我從來就沒有停止過愛你。我之所以會離開,只是因為不想面對『你所愛的人不只是我一個』的事實。不過今天我已經搞清楚了一件事,我的王子,我實在太愛你了。不要說這一切全都只是我的誤會,就算你心中另有他人,我也會盡力把她們趕出去,讓你只愛我一個,怎麼樣?王子,我永遠也不會再放你走了,你考慮清楚了嗎?」
爾飛的雙眸,終於恢復了她所熟悉的動人光彩,但也蒙上了一層淚霧。「嘿!小情人,」他輕輕喚道:「光說不練有什麼用,你得用實際的行動證明給我看!」
舒晨馬上獻上紅唇,而爾飛的雙臂,也像唯恐她再度消失似的,將她又緊又牢的鎖住,順著她的淚痕吻上紅唇,一遍又一遍的親吻,好像永遠都無法滿足似的。
突然下起的大雨打濕了他們,舒晨抬頭對他笑道:「這是咱們的女兒要求相聚來了。」
爾飛拉著她的手,便往崖上的房子奔去。「我可捨不得讓你在這裡淋雨。」
兩人好不容易回到屋裡時,全身都已經濕透,爾飛堅持要她去沖個熱水澡。等舒晨穿上他寬大的浴袍走出浴室時,才發現他不但已換好衣服,而且還準備了一壺香氣四溢的咖啡。
「好香,」舒晨接過他倒給她的一小杯咖啡說:「這一陣子,雖然我不必喝咖啡也一樣睡不著,但這麼香的咖啡卻捨不得不喝上一口。」
爾飛與她並坐在窗前,揉一揉頸背說:「這些日子我卻是除了咖啡外,什麼都吃不下,若沒有它,我就慘了。」
舒晨聞言,一顆心不禁又抽痛起來,馬上放下咖啡,倚入他的臂彎中說:「對不起,爾飛,我應該等你把人接回來之後,再好好聽你解釋的。」
爾飛經不起她軟玉溫香的誘惑,乾脆也放下杯子,將她整個人抱坐在自己懷裡。
「舒晨,在薩拉丁的律法中,我這個人早在四年多前的暴動中便已喪生。換句話說,為了將政權順利轉移到艾菲索斯手中,艾達墨斯『王子』已經不存在了。現在的我,只是一介平民薩爾飛,是個剛剛才要在建築界中力爭上游的新人,嫁給我是沒有昂貴奢華日子好過的,你明白嗎?」
「我從沒憧憬過所謂的『豪華』生活。對我而言,有你的地方,就是天堂,而且你忘了星雨跟你說過的話了嗎?她說只要是誠心誠意對流星許的願,都會實現。她希望你是她的父親,結果你真是他的父親。我希望以後,日日夜夜都可以跟你在一起,現在不也心想事成了?所以你對自己在建築方面的能力應該更有信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