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齊萱
比雅翠絲一臉慘白的跪倒在地,開始誦起禱詞,向阿拉真神求助,而舒晨的腦中,卻一遍又一遍的迴響起,今早爾飛要出門前跟她說的一句話——
「小公主,我會第一個下台,好飛快回到你身邊來。」
第一個?炸彈飛過去時,首當其衝的那個人……舒晨頓覺天旋地轉,生命力在剎那間被抽個精光,整個人仿拂變成了一座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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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過了六天,但舒晨仍無法相信那是真的:一顆炸彈,在爆炸的瞬間便奪取了六條人命。修帕裡國王雙腿被炸成重傷,大王子因被保鑣人員用力推開,只被碎片劃傷了左眼。
而爾飛……爾飛就在那被炸死的六個人之中,因為首當其衝的關係,他們甚至拼湊不出他完整的屍體。
在事發當天,舒晨乍聞爾飛的死訊之際,恍惚若狂,不要說是吃東西了,連水都不想喝。任憑艾莎怎麼苦勸,她都只會哭,無聲的淚水流淌個不停。到後來,艾莎不得不求助於醫生,為她打點滴補充營養,幫她注射鎮靜劑讓她入眠。在這次的爆炸暗殺事件中,若說有人比她更加傷心,那一定是比雅翠絲王妃,但她還得打起精神來,陪國王飛往瑞士療傷,臨行匆匆,只來得及跟舒晨淚眼相對道:「舒晨,你要節哀,要振作起來,爾飛……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不願看到你為他如此傷心欲絕。」
爾飛死了?爾飛竟然死了!他怎麼忍心就這樣死去?他不是還有許許多多的夢想嗎?他要在建築界中,憑自己的實力打出一片天下;他要和她共築平凡、平淡但幸福快樂的家庭;他要愛她一輩子,寵她生生世世。這些都是他親口對她許下的承諾,為什麼他都忘了?為什麼忍心就這樣丟下她不管?他怎麼狠得下心來?
「舒晨,你真愛爾飛的話,就求你為他堅強的活下去,要連他中斷的生命一起活,只有你繼續活著,而且活得健康,活得漂亮,爾飛才能有依憑的所在,他人雖死了,但他的愛、他的心,將永遠活生生的存在你的心中。」
是比雅翠絲的懇求喚回了她求生的意志,可是每一思及爾飛已死,舒晨便心痛如絞,五內如焚,覺得天地之大,再沒有得以求歡之所,而漫長的歲月,又該如何才能走到盡頭?
這時得知此厄訊的書銘,遠從台灣掛來電話,對她說姑姑、姑丈已經趕回台灣。他們知道爾飛的死一定給了她相當大的打擊,但是奶奶的身子已在急速退化,恐怕指日可數,希望舒晨無論如何都要打起精神來,回去見一直叨念著她的奶奶一面。駱之瑜會在紐約等她,請她收拾簡單的行李後,便跟駱之瑜一起返台。
奶奶的要求,是支持她勉強求生的另一份力量。舒晨突然強烈渴望起親情的溫暖來,她如一隻折翼的小鳥,滿心企盼能早日回到熟悉的舊窩巢去療傷止痛。
臨走之前,她要求見在家變之後,臨危受命,承繼王位的新王一面,一半是為了告別,另一方面,則是希望藉由酷似的面龐,再見「爾飛」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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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晨進入光線不亮的接待室裡,發現只有國王一人等著她。「樓小姐,發生這樣的事,我們悲慟的心情想必都是一致的,但我仍想勸你不要太過傷心。」他慢慢轉過身來,一派溫文的說。不!舒晨瞪大了眼睛,突如其來的撞擊,使她完全忘了該盡的禮數。「爾飛!你是爾飛!」雖然他蒙起受傷的左眼,雖然他穿著金紗袍服,但他分明是爾飛,真心所愛的男人,就算化成了灰,她也認得!
而眼前熟悉的男人,卻用著她完全陌生的神情,客氣的說:「對不起,樓小姐,你叫的是我弟弟的中文名字吧?原諒我因自小每年與家母相處的時間不多,所以對中文可說是一無所知,只會一些親屬間的稱呼,連中文名字也沒取,你能用英文與我交談嗎?」
「爾飛,為什麼你不肯承認自己是爾飛,你明明是爾飛!」舒晨肯定自己不會看錯,他的神情、他偏頭的動作,還有他眼底的溫存……等一下!舒晨逼近兩步一看,沒錯,他的左眼是蒙住了,但完好的右眼卻是深邃的碧綠色,就像她胸前的琅王千樓一樣,這分明是爾飛沒有錯!
國王現出困惑的表情說:「樓小姐,你說中文,我沒辦法聽懂啊!艾達墨斯已死,你必須接受事實。」
舒晨本來已經確定的心,在面對他的一再否認下,不禁開始動搖。而期盼爾飛依然活著的奢望,卻又讓她不肯就此放棄,於是她改用英語說:「亞歷山大,是不是你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非得暫時冒充令兄不可?如果是,你可以告訴我,但請你不要騙我,有困難,我願意與你一起承擔,可是你若執意騙我,就是全盤否定我們之間的真情摯愛了。」
「樓小姐,我可以體會你驟燃失去愛侶的心情。艾達墨斯是我唯一的弟弟,他的英年早逝,同樣令我悲慟逾恆。但我有保護薩拉丁全國人民幸福的重擔在身,你亦有絕對更加美好的人生等在前頭。你硬要說我是他,於事無補,我相信艾達墨斯死後有知,也一定不會贊成你一直沉溺在過往的迷夢之中。」
「這是你的心聲吧?」舒晨悲憤不已的說:「爾飛,你終於覺得權力的滋味還是比私人情愛甜美。如果真是這樣,你大可以對我明說。和你不在人世比起來,我個人失去你又算得了什麼?對我而言,你活著要比任何事情都來得重要,只要你還好好活著,要我馬上離開,要我永遠都不來糾纏你,我也都會答應,爾飛!」
國王重重歎了口氣說:「傑諾琵亞,你出來勸勸樓小姐吧!」
舒晨正在想那是什麼人時,一個窈窕的身影已來到國王的身邊,或許、因為這裡只有「丈夫」和舒晨這位女性在,所以她沒有穿黑袍、披面紗,細緻的五官上寫滿了同情:「樓小姐,我知道艾菲索斯和皇弟長得十分相像,但比起你來,我更不可能錯認肚裡小孩未來的父親吧?樓小姐,他是艾菲索斯,我的夫婿,不是艾達墨斯。」
舒晨緊咬著下唇,硬是說不出話來,被瞞騙、背叛的感覺,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國王請王后先回房去休息的溫柔表情,更讓她的一顆心直往下沉,彷彿要沉至無底洞去一樣,他是艾菲索斯?難道真是自己太過傷心,所以才會產生錯覺?爾飛已經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爾飛!」舒晨突然拉住國王的手問道:「你……你頸上的……紅斑是怎麼來的?」
五日鐘乳石洞屋內的纏綿,曾讓他們兩人在彼此身上留下許多吻痕和齒印。有一回在極樂的巔峰時,她竟忍不住,重重嚙咬了爾飛一口,讓他頻頻逗她,說她是隻母老虎,而且專門在歡愛時咬人。
國王的神色有那麼一剎那的驚詫,但隨即客氣地抽開手說:「爆炸發生時被碎片劃到的,幸好傷得不重,所以瘀痕已不深。」
他在撒謊,舒晨的心在這一刻凝固成冰,他不肯認她,寧願見她柔腸寸斷,寧願見她淚流成河,任憑她苦苦哀求,任憑她一再提出絕不糾纏他的保證,還是不肯相認。
舒晨在與他互相凝視足足三分鐘後,突然伸手繞到頸後,解下項鏈。
「樓小姐,那是家母及亡弟送給你的項鏈,為什麼——?」
「艾菲索斯陛下,」她第一次改喚國王的名字說:「打從我戴上這條鏈子後,淚水就沒有停過,如果無價的真情都能讓人隨意拋棄,任意踐踏,則所謂的琅王千樓或神秘之星又能做什麼保證?我樓舒晨從今日開始,絕不會再為薩爾飛掉一滴眼淚,他的心就像這塊翡翠一樣,看似美麗,實則毫無溫情,毫無生命力。這樣的鏈子,我沒有保留的必要,就如同這樣的心,我沒有珍惜的餘地,因為我自己的心也已經七零八落、鮮血淋漓,再無法包容他的身影了。」
將項鏈放下之後,她轉身就走,絕裂的姿態如一股冷風,凍結住仍然挺立在原地、動也不動的新王。
第七章
親愛的舒晨:
距離上回在紐約一別,又已經過了近半年,你好嗎?之瑜與我均十分惦念著你。
允慈、允誠對於姑姑寄過來的禮物鍾愛不已。雖說貝魯特號稱中東的小巴黎,什麼東西都買得到,但有個在狄斯耐樂園內工作的姑姑,依然能使他們獲得比一般黎國兒童更新奇的卡通玩偶,謝謝你了。
前餘日有一夜終宵未眠,之瑜突然重提近五年前在紐約接你的往事。她說在機場看到你時,只見你弱不禁風、削瘦異常、一臉雪白,卻堅持要她陪你到林肯中心前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