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祁歡
司沛恩依然沒有任何反應,秦巧拿毛巾幫她輕拭臉龐,忍不住細細端倪起她。沛恩真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女人,陶瓷般細緻的肌膚,立體卻不顯囂張跋扈的五官,還有那我見猶憐的氣質,這樣完美的組合,合該是好命無憂、受人呵疼一生的,但……為何會如此呢?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秦巧將沛恩眼前的電視打開,不管她看是不看,起碼能接受聲音的刺激也好。「日前發生於環河快速道路上的李命車禍,江議員的座車司機王常雄己承認因意外過失而造成對方致死,警方監定管事原因後,表示兩造系有疏失,因此,檢方將判處王常雄七年有期徒刑,併科罰賠償金一百萬元……」
「啊!」秦巧不由得驚呼一聲,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她真是豬頭轉世,怎麼偏偏好死不死地轉到這台?她小心翼翼地斜眼偷觀司沛恩的表情,發現了不可思議的事——
已經多久了,她幾乎沒見過司沛恩有面無表情之外的表情。此刻的沛恩,竟然專注地凝視著電視,眼中有著令她不解的複雜情緒。
「不!兇手不是他,兇手不是他!」司沛恩像發瘋似地衝向電視機前,猛力拍打著螢幕,聲音暗啞地叫道。
太久沒聽到司沛恩的聲音,現在被她一嚇,秦巧竟然有種分不清何者為虛、何者為責的莫名感覺。
騖詫過後,秦巧趕緊衝向前,抓住司沛恩敲打電視的手,以防她過度激動而傷了自己。她輕聲安撫道:「怎麼回事?你慢慢說清楚,別激動。」
司沛恩抓住秦巧的手,蹲下身,痛哭失聲。「駕駛是個女的!不是男的,不是他啊!警方為何沒來找我做筆錄?為什麼?」
「你確定是女的?不會吧?當時人車俱在,沒有道理會造假啊!警方沒找你,可能是因為你之前都處於神智未清的情況下吧!」
「我確定是女的!我親眼看見的!那男的把我救下車後,那女的仍兀自杵在駕駛座上打電話,不敢下來,甚至連多看我一眼都不敢,我不會記錯的!」
「怎麼會這樣?」
「不行!我不能讓兇手這樣逍遙法外,我要去警察局!」
司沛恩一邊說,一邊就要往外走。秦巧見狀,急忙將她拉住。「小姐。你還穿著院服,再加上現在是凌晨,你這樣貿然前去,一定會被人誤會為神經病的。」
看著早己六神無主的司沛恩,秦巧不免又是一陣心疼。她輕輕將她拉在床上。「來,先睡一會兒,等天亮後,盥洗好再去,好不好?」
儘管了無睡意,但為了讓好友安心,司沛恩只得乖乖躺下,閉上雙眼。又是無止盡的漫漫長夜與惡夢,她得先讓自己平靜,然後再好好想想,該如何才能讓真相大自。
☆☆☆
「小姐,那晚天色那麼暗,情況又那麼混亂,你確定你沒看錯?」
面對司沛恩的劈頭指控,警方回以一臉的榆,而那樣的懷疑與倨傲的態度,深深戳傷了她。
「我是當事人,我當然確定!」
「那你有證據嗎?」
「證據?為什麼需要證據?我就在現場,還需要給什麼證據?」司沛恩激動地反問著。
「小姐,肇事者都已經承認,一切也都依法辦理了。再說,你覺得會有人這麼無聊,不是他做的還硬要承認嗎?這可是過失致死耶,又不是好人好事表揚!」警方仍舊是一貫訕笑的口吻。
司沛恩氣得全身發抖,很想撕爛對方訕笑的嘴臉!為什麼有人可以這麼冷血,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
「依法辦理?你們根本沒有找我做革錄,只聽肇事者的一面之詞,這叫依法辦理?!」
「我們去了醫院,醫生說你受了重大刺激,暫時失去語言能力,不宜再接受微詢與刺激。」警察的意思很明顯,就是暗指她精神耗弱、胡言亂語,所說的話不足以採信。
「那請問誰的話可以採信?殺人兇手嗎?」
「唯一可以證明你說的是真話的,我看就只有亡魂了吧!」警方自以為幽默地乾笑了幾聲。
司沛恩卻被這自以為是的幽默給深深刺傷了。瀛泰已經死得夠冤枉了,他的亡魂還要被人拿來取笑?
她憤怒地瞪大雙眼叱道:「不准你用這樣訕笑的口吻!你憑什麼這樣侮辱死者?」
「小姐,我們警察可不是只辦你一件案子而已,我們很忙的,沒空一直跟你瞎攪和。我想,你應該好好地靜養一段時間。你放心,賠償金對方一個子兒也不會少,你可以安心地靜養,不用擔心錢的問題。」
「誰要那些錢!你以為失去親人這麼好受嗎?錢能彌補未亡者一丁點兒的痛嗎?」司沛恩再也忍不住地大聲咆哮,淒厲的聲音,震透警局。
「小姐,麻煩你進來把你的朋友帶走!我想她還是進醫院好好地休息會比較好!」警察按下電話對講機說道。
「對方是用多少錢收買了你的良心?你的良心值多少錢?」離去前,司沛恩冷冷地拋下她最嚴厲的控訴。
「秦巧,我真的只能束手無策,坐以待斃嗎?我有一種身為小老百姓的無奈與悲哀的感受。」在計程車上,司沛恩仰著頭,長吁一口氣道。
「我就跟你說,現下這種情況,沒人會相信你的。大家都會一口咬定你精神衰弱,所以,當務之急是如何讓自己過得下去才比較重要。」秦巧語重心長地勸道。再這樣下去,她怕沛恩會把自己給毀了。
「連你也不相信我嗎?」
「我當然相信你啊!但你知道嗎?我已經托一個記者朋友打聽到了消息,聽說那個被判刑的男子是議員的司機,那晚他載的對象是剛拿到駕照的議員的女兒,如果真是那議員的女兒開的車,你想議員會不打點好一切嗎?我們拿什麼去跟別人爭「議員?哪個議員?」
「姓江的。唉——」秦巧長歎了一聲。「沛恩,看開一點,好不好?日子總是要繼續過下去的。我們的力量太微弱了,儘管有再多的怨氣與不平,又能怎麼樣呢司沛恩苦笑了一下。「是呀,我們的力量真的是太微弱了……」
遠方的天空,悄悄地染上一層薄暮,夜,又要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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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一樣從東遏升起,西邊落下。世界的轉動並沒有因瀛泰這突來的死亡插曲而有所改變,只要一想起自己的處境,司沛恩就覺得好痛苦、好痛苦。
她的不幸,是如此的漫長,但她的幸福卻是如此的短暫、如此輕易地就被剝奪了。當大家都回歸常軌生活時,她走著的卻是失軌的人生。
她的心籠罩在烏雲底下,久久無法故晴。
她幾乎無法成眠,只要一睡著便是惡夢連連。
然而,她又無法對秦巧說,怕一說會教她擔心、惹她傷心。
就這樣,她週而復始地被這股痛苦折磨著。
電視上的新聞,一再地重複著一天內發生的大小事,疲勞轟炸著每一個收看者的視覺與聽覺。
突然,一則無聊的八卦新聞,吸引了司沛恩的注意。
若在平時,她看都不會看一眼的,但偏偏那電視畫面上的斗大標題如鬼魅般緊緊地揪住了她的心——
江豪飛議員的掌上明珠江雪梅與企業家第二代陳大鈞即將結連理、傳佳音!
電視上的女人巧笑倩兮,正緊緊倚偎在高大男子的身邊,看似小烏依人,卻又似君臨天下的女王。她是一個被人呵護在手心的公主,她的婚禮合該受到萬眾矚目,她的幸福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那……她的呢?
她的幸福就不算幸福?
她的不幸就是自個兒活該倒楣?
憑什麼兇手在逍遙法外之後,還可以這樣理直氣壯地擁有幸福,並且在電視上大無畏地公開著?憑什麼?
司沛恩雙拳緊握,握得指關節都白了,她有種想將電視上那張刺目的笑臉打碎的衝動。
她覺得自己好荒謬、好可笑。她夜夜不得眠,結果人家卻幸福得不得了!
頭一次,個性與世無爭、淡然如水的她,心裡起了巨大的波瀾,她無法再這樣雲淡風輕下去。
她的眼裡閃動著熊熊怒火,向來平淡的心,被怒火灼成烈焰,她荒枯貧痔的生命再度重燃起來,但燃燒的不是希望,而是復仇之光。這,將成為她繼續活下去的動力與意義。
☆☆☆
夜幕低垂,這個時問向來是秦巧最忙的時候。她在北投開了間咖啡店,夜裡,這間店就成了人聲鼎沸的知名PUB。不識相的電話鈴聲,偏偏在此人仰馬翻的交接時刻響起。
「喂!哪裡?」忙亂之際,很難維持著好聲好氣。
「巧巧,是我。」
一聽是司沛恩的聲音,秦巧的聲音馬上放柔了許多。「耶?今天是什麼天,你大小姐終於肯主動給我電話啦?」
自從事情發生後,沛恩便將自己完全封閉起來,除非秦巧親自去看她。不然,她幾乎無從得知司沛恩的現況。今天竟然能接到她的主動來電,真可謂奇跡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