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抽屜的月光

第13頁 文 / 陳毓華

    她沒有說什麼,真切的笑容卻躍於嘴角。

    他坐到主位上,揭開陶盅,亂沒形象的嗅著肉香煙絲,一副迫不及待的猴兒樣。

    接過舒芙裝到尖出來的碗公,他心滿意足的淋上湯汁還夾了最肥的焢肉大口扒起飯來。

    「燙……好吃。」他居然歎了好大一口氣。

    「誇張!」她笑,也入了座。

    吁若湛發現她坐在空調通風口處,涼風吹得她舒服的瞇起眼睛,本來就不是很大的眼因為這一瞇完全剩下一條縫。

    她真的喜歡他家的冷氣。

    其實,他看得出來舒家的家境並不優渥,她每天簡陋的午餐此遊民還要差,遊民起碼有社福會供應三餐,她呢,顯然不是那回事。

    飯吃著,吁若湛不由得打開了話匣子,他滔滔不絕的把年少時曾經賴在祿瑤王家裡大啖焢肉的往事跟她說了,一群死黨的糗事,也把祿瑤王因為愛吃煌肉可以嗑上五碗白飯的輝煌紀錄給賣了。

    舒芙是個好聽眾,但是她不悶,她會適當的提問題發表感覺,一頓多出來的晚飯心滿意足的結束了。

    雖然有點不捨,兩人看完一片吁若湛借來很久卻沒看的恐龍紀錄片,還是到了送舒芙回家的時間了。

    為她買悠遊卡,送她搭捷運。

    兩人躊躇在隆隆鐵軌聲的半密閉空間中,吃飯時的親暱似乎因為某種詭譎的氣氛消失了。

    十分鐘後舒芙搭上了末班車。

    車走了。

    看著星夜人稀的捷運站,不知道哪來的失落感卻無端網住吁若湛。

    那夜,自從舒芙離開後突然變長了。

    第七章

    天氣突然說熱就熱了,即使日頭已掉到西邊去,那股悶熱還是揮之不去。

    車子穿過坑坑洞洞的柏油路,停在舒芙家門口。

    不用進去,罵人的聲浪就跟天空那熱氣混合著席捲而來。

    「……沒錢?什麼意思,我運氣背,千辛萬苦的生了小孩又不孝,會賺錢了喔,翅膀硬了喔,沒把當媽的放在眼底,妳給雨臻錢去拿小孩,我只不過在牌桌上輸了點小錢,死小孩,妳最好認清楚我是妳媽,妳就給我錢懂不懂……」潑婦般的媽媽蓬頭垢面,嘴叼著煙,因為長期無眠此六十幾歲的阿婆看起來還要老,但是那股討錢的凶狠勁卻絲毫不遜色。

    可以清楚的看見舒芙低著頭挨罵,他們家鬧出來不能見人的事太多了,她實在不想再讓鄰居看笑話。

    不應不答,她母親的氣總歸會消的。

    「……妳以為裝啞巴就沒事了嗎?」說完一個巴掌摑了過去,本來就跟弱柳差不多的舒芙毫無疑問的摔倒一邊去。

    這景象讓車子裡的吁若湛整個人緊繃了起來,本來悠閒擱在車窗的手,青筋整個浮現。

    他出身正常的家庭,父母恩愛,即使媽媽常有脫序演出,卻把孩子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絕不會拿小孩開刀。

    舒芙不是三歲小孩,她母親竟然連最基本的顏面都不留給她。

    他推開車門,湛亮有神的眼蒙著陰霾,貴氣溫文的輪廓因為萌生勃發的怒焰陰沉又嚴峻,鼓動的衣衫嚇哭了經過的小孩。

    因為天氣熱敞開的大門踏進了長腿。

    胡婉真被突然出現的吁若湛給駭住,瞪著瞪著,像認出人來的驚愕表情,掩嘴,從指縫吐出一個字,「鬼。」

    「媽?總經理?」

    胡婉真開始喘氣,轉回頭抓起角落的掃把牢牢靠在胸前當作武器。

    「妳憑什麼打她?!」

    舒芙趕緊從地上爬起來。

    「我……哪有!」胡婉真矢口否認。

    「我親眼看到。」他向前一小步,胡婉真退了一大步。

    「我想妳並沒有受到教訓。」

    那掃把無用武之地的指著吁若湛,胡婉真看了看舒芙,深刻的懼怕從四肢百骸湧上來。

    她不是擺脫他們了嗎?

    「我有……你瞧她細皮嫩肉的,我很少動她,因為她翅膀硬了,每次都跑給我追,這死小孩……不不不,我老了,剛剛,是不小心,對了……不如你問她,問她就對了,問她就知道我對她如何?」

    「我怎麼會不曉得妳對她有多刻薄。」看看她教養出來的舒芙跟自閉的小孩沒兩樣,這女人剝奪了一個小女孩應該有的歡樂與無憂。

    「我……」她心虛了,捫心自問她只是個自私的女人。

    「總經理,不要說了--」舒芙不忍,看見媽媽縮在角落氣勢全無的模樣,她不忍。

    吁若湛沒想到舒芙會撲過來,整個人被她給攬住,她抱的那麼緊,緊到想掙脫,勢必會傷了她。

    「不要、不要、不要……」她破碎的低語。

    鑰若湛低頭看她,她白白的臉腫得像湯包,她那當人家媽媽的人一點都不留情。

    她只有認命和息事寧人的表情。

    「請你不要生氣,我沒事的。」

    「這樣還叫沒事?」他還氣,指頭不留情的戳下去,叫她痛得瞇眼齜牙卻不敢吭聲,

    這種該死的個性,他恨死了!恨她不會保護自己,恨她蠱惑了他的理智!他一把憤然抓住她手腕。

    「痛……好痛!」豆大的淚滾在眼眶中。

    看著她眼底滾來滾去卻怎麼都不肯掉下來的淚珠,他怔怔的鬆開手,清晰可見的五指印已經在她纖細的腕上留下紅痕。

    他斥責別人加害舒芙,卻沒想到自己也是。

    他臉色灰敗。

    舒芙不去看母親的臉,只看他,「不要緊,我的皮膚很好,不用幾天就能消腫。」

    吁若湛冷著臉,神情難看到極點。

    「對不起,很多很多的對不起,你說我不識好人心,不懂人情都好,請你先出去好嗎……總經理。」

    舒芙不知道哪借來的膽竟然把她敬畏如天神的男人往外推。

    「不用妳趕,我自己會出去!」

    吁若湛不會形容此刻在舒芙臉上看見的表情,那種吃了黃連的苦楚,掙扎著要堅強卻又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悲傷,他很想為她抹去那些。

    「請你……不要生我的氣。」

    她從小就想要個家,爸爸不用有什麼驚人的事業,媽媽也不用非常溫柔賢淑,但是起碼是平平安安、和樂安詳的,只是老天爺總是跟她作對,媽媽的男人換了又換,親生父親更是連看也沒看過。

    她不敢說媽媽沒有看男人的眼光,什麼謀生能力都沒有的母親不靠男人……根本活不下去。

    她在媽媽的身邊太久,久得從希望到失望又到絕望,她只能說媽媽是可憐的。

    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知道我生氣妳還敢?」吁若湛最後一問。

    舒芙鬆開了纏繞在他身上的胳臂,頭低垂,無言望著泥地,兩相為難的彷徨,再也錮禁不住的眼淚滑下吁若湛看不見的臉頰,一滴滴落入乾渴的土地。

    哀莫大於心死。

    她只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女孩,不懂什麼艱澀的人生大道理,這節骨眼卻覺得人生好難……

    吁若湛摸了摸她有兩個發漩的頭,力道輕柔。摸完,才離開。

    他沒生氣……還安慰她。舒芙抱住雙臂,頭怎麼都抬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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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天開始,胡婉真嘀嘀咕咕的跟男朋友商量了很久,做出結論,那就是女兒養大了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找個男人把她嫁了,噩夢結束,起碼還有聘金可以拿。

    「不過是個臭小子,妳伯他什麼,我去找阿枝大的落兄弟找他晦氣去!」吃多了賭場的煙酒檳榔,以為稱兄道弟的角頭混混肯替他撐腰圍事,以為暴力能夠解決一切。

    「你不懂……」胡婉真焦躁得跟非洲缺水喝的獅子沒兩樣,「你知道我當年把小芙丟掉時她是怎麼回來的?就是那個男人……他當年還是個跟小芙差沒幾歲的少年,你不知道他的恐怖在哪裡。」

    「我就不信會比放高利貸的還可怕!」沒嘗過苦頭的人自然不信邪,總覺得她誇張。

    胡婉真瞪著無知的男人,說不出來自己吃過的苦頭,到現在年紀一大把了,想起來晚上還會發噩夢。

    「不管啦,把她嫁出去,越快越好!」

    就因為越快越好這句話,此刻的舒芙才會坐在這間說不上好或壞的簡餐餐廳裡相親。

    是的,相親。

    舒芙不在乎這餐廳裝潢的怎樣,餐點可不可口,也對眼前的男人毫無興趣,就連媽媽連連拋過來吃人的眼光她都選擇忽略。

    男人有雙猴急又色的眼睛,從頭到尾停在舒芙臉上的時間寥寥可數,只對她白白的皮膚目不轉睛。

    她後悔得要死,被媽媽慫恿穿上的連身裙合身到不行,最恐怖的是胸前挖的大洞,根本是為了捕捉男人的眼光而做的。

    她沒有本錢,是的,從小就知道自己平凡,沒有動人的美貌……要是可愛、討人喜歡一點,不管媽媽或叔叔們應該多少會喜歡她一些。

    那些討人喜愛的外表她都不具備,唯一要稱得上優點的大概就是身上的白皙皮膚。

    可是那絕對不是她想用來把自己賣出去的武器。

    她採取不聞不問政策,不管那個什麼土財主的幾世代問她什麼,她就是啞著不說,媽媽氣極的掐她大腿,卻也被她逐漸裝滿恨意的眼所震懾,訕訕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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