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陳毓華
「我住的地方真的很近。」不管她怎麼強調,聲音都是細細不慍不火。
「哪裡?」也不知道哪裡生出來的固執,就是要逼迫她講出來。
她慌了,因為說謊而羞愧。「其實我住的很遠,你送我回去對你來說不方便。」
她對這裡不熟,別說附近的商圈,午餐時間根本沒下過樓,吃的都是家裡帶出來的便當。
「妳不需要想那麼多,遠不遠、累不累這種事由我決定。」他的霸氣很自然流露。
她不會也像子薇嫌棄他的老爺車吧?不可能,她壓根沒見過的機會。
「謝謝老闆。」
她出自內心的感激,時間的確晚了,就連捷運也收班,更別提公車客運,有車可搭,不必擔心流落在外,著實讓經濟不寬裕的她鬆了口氣。
人沒有錢,想逞強,很難。
上了車,她規炬的繫上安全帶,雙手迭放在膝蓋上,單純的像個孩子。
「告訴我地址。」
她說的地方竟然在另外一個城市。
他沒有二話,車子由平坦的柏油路上了高架橋,直驅高速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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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沒想過老爺車會罷工,但是,壞在這種地方就實在教人厭棄。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他的面子有幾分掛不住。
舒芙知道車子出了狀況,也跟著下車。
看著吁若湛苦惱的樣子,她輕輕靠近。
「我可以幫你推車,我知道附近有家修車行,那裡的老闆人不錯,就算不是營業時間也願意幫忙。」
「就丟在這裡吧。」衡量情況,她今晚的運氣真背,先是被他放鴿子,半路車又壞掉,折騰得這麼晚,也沒見她發脾氣,還反過來設法安慰他。
「這邊是下坡,我可以的。」怕弄髒明天還要穿的制服,她解扣捲袖,還把小皮包套過脖子斜背。
她是認真的。
輸人不輸陣,要是他連這點氣魄都輸給一個女生可就難看了。
「行嗎?」
「可以的。」
「真的?」
「真的。」
吁若湛掀起好看的眉,朝她豎起大拇指,然後也學她把袖子抹高,再把車窗搖下,掌握住方向盤。
極少被讚美,還是出自他,舒芙淡頰生暈,無所適從的就這樣握住自己的胳臂,沉默垂首。
「舒芙?」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喊她。
她像受驚的兔子,飛快抬起頭來,驚慌的眼還來不及收拾剛剛的情緒,飛掠過吁若湛的是她頭頂快要生煙的樣子。
他心窩微熱,真搞不懂她,每次只要跟他講話就一副天要塌的謹慎小心樣。在她心中,他有那麼重要嗎?
「是。」
「雖然我們是上屬跟下屬的關係,但現在不是上班時間妳可以放輕鬆,不要那麼緊張。」
「好,我盡量。」舒芙知道這樣的表現很蠢,但是她就是沒辦法在他面前表現自己正常的那一面。
如同舒芙說的,沿路都是下坡,不過他們推的可是體積龐大的轎車,不是機車,幾百公尺下來也是累的大汗淋漓了。
舒芙只是默默推車,沒有喊過一句。
修車廠果然早就打烊了。
舒芙很快調勻呼吸,接著就去按人家的門鈴。
電動門很快被掀開一條細縫。
「誰?」
「蒙叔,我……是……舒芙。」耗費了全部的力氣,連說話都咬字困難。
舒芙兩個字像魔法,電動鐵卷門馬上壓到地,側門打開,鑽出個高頭大馬的中年人出來。
「這麼晚了,妳還在外面?」老闆聲如洪鐘,春末的天氣卻穿著無袖汗衫跟短褲,肌肉凹凸,皮膚黝黑。
「我朋友……不,老闆的車壞在路上,麻煩您幫他看一下。」努力勻氣,勻勻……
「唔,在哪?」他準備要回頭拿工具。
「我……我們已經把車推過來了。」
老闆驚訝的瞪著兩人,好像看到笨蛋,然後也看到了那輛二手車。
他有些不以為然的瞪著吁若湛,不善的眼神很是駭人。
「小芙,妳該回家去了,剩下的事情我來跟這位先生說。」多年鄰居,他深深知道舒家的事情。
「可是車……」
「妳信不過蒙叔嗎?」先顧好自己吧!蒙天豫在心底嘀咕。
「當然不是。」
「那就是了,幾個小時前妳叔叔又發了酒瘋,回去的時候小心點。」他壓低聲音。
舒芙明顯的窒了下,忘了要怎麼發出聲音。「我知道了。」
今天,太多的事情讓她稍微的忘記那個各自為政的家。
那根本不是家,是很多不同的人住在同個屋簷下而已。
蒙天豫去看車子了。
「老闆,我回去了。」她走向吁若湛。
「妳住的地方離這裡遠嗎?」
看見他髒污的手,她顫顫的從小皮包掏出手帕要讓他擦臉。
「它很乾淨的……」
看到她因為過度使力已經抖到不行的手,他不語。
舒芙以為他會嫌棄,畢竟只是一條素色,用紗布裁成的手帕,簡陋又醜。
接過帕子,吁若湛走到水龍頭下將手帕浸濕,然後又回來。
她癡癡看著吁若湛的背影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他把手帕展開,「把手伸出來!」
她依言,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還是信任的伸出雙掌。
他用浸了水的帕子裹住她不自覺還在抖的手。
「太勉強了。」
她不能言語,水的沁涼滋潤了她筋疲力竭的肌肉,那涼意從手延伸到胳臂,那瞬間,所有的辛勞都得到難以言喻的滿足。
「謝謝。」她低垂著頭,不敢讓吁若湛看見她的表情。
看著她從道路的另一邊走掉,錯覺似的,她的腳似乎有些瘸。
「你會害死她的!」大致把車子看過一遍的蒙天豫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吁若湛身邊冷冷放了槍。
「什麼?」
蒙天豫像什麼都沒說,用全是油污的布擦著手。「車子老了,有很多零件要換,先擺在我這裡吧。」
「就這樣。」
吁若湛把目光望向方才舒芙回家的路,暗暗的路燈下卻什麼都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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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吁若湛要是以為昨晚的事情會改變舒芙對他的態度那就大錯特錯了。
一般人要是好不容易跟上司攀上關係,總是會自動把自己的地位放大,認為除了上下屬的關係以外,還有著更廣大的發展空問。
現在的女人太過主動發展跟男人的關係,他不喜歡。
舒芙沒有,她照常上班,也沒有遲到,並沒有因為一晚的「革命感情」有所不同。
不過他也不是會把牛角尖鑽在這種地方的男人,想過以後大堆的工作湧來就給忘了。
直到下班,他看見屬於她的小桌上還有燈光。
因為這盞燈,吁若湛才感覺到她這公司小妹比公司所有的員工認真,甚至比他這個老闆還要辛苦。
多留了這麼一份心思在她身上,更發現她的事情真多。
由於她的職稱是小妹,就活該是無敵女超人,他注意到每個部門的人都把她物盡其用。
他本來以為泡咖啡只是舉手之勞的事情,但那天經過茶水間卻改觀了。
聽她在茶水問喃喃的念著,「……業務副理喝茶不喝咖啡,品管部主任咖啡不加奶精要加三匙糖,這是凱秘書的奶茶。」
原來他的秘書也有專門台傭。
他手下的一、二級主管更是把所有的報告丟給她做,財務的跑銀行、總務的採購雜務,最扯的是助理工程師的報表,單單報表就有日報、週報、月報、每星期的會議準備資料,這些,全都出自她的手。
忙不完的事情就算到了午休,員工都偕同吃飯休息去了,她卻嘴咬著吐司,兩隻手還要忙著接電話、填寫相關資料。
真是夠了!看起來他請的這些高階主管工作能力不如一個小妹。
「妳覺得我是個苛刻的總經理嗎?」
舒芙嘴裡的吐司差點掉下來,飛舞在鍵盤上的指頭錯字連連。
「總經理?」
「午休時間了,妳還在忙什麼?」
她不敢說在趕的這份公文,生產部課長跟客戶吃過午飯回來就要,「總經理……我在吃飯……」
「我看到了。」一片吐司就叫午餐嗎?
「那……」
「我還沒吃飯,一起走。」
「啊?」倏地睜大眼又發現自己動作太明顯,怕丟臉的趕快把吐司從嘴上拿下來。
看著缺了角,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白吐司,她努力讓自己沒有感覺。
「不用的……」
沒能說完,她的話就被吁若湛搶走了。「別告訴我妳中午用一片吐司就要打發過去!」
他口氣凶狠,為什麼生氣呢?她說錯什麼話了嗎?
「我……還有一片……」
「什麼?」聲音低了下去,顯得凶氣。
她零零落落的搖頭。
「我還欠妳一頓飯,就現在吧。」
「是。」她拿起隨身的小皮包。
吁若湛往前走,到了電梯前卻發現她還沒跟過來,回頭一看,詛咒馬上從嘴巴溜了出去,「妳在幹什麼?!」
「啊?」舒芙被他一嚇,忍著劇痛的腳差點站不穩。
「妳的腳是怎麼回事?」他快步走回來,對著矮他一個頭,說什麼都不敢抬頭看他的腦袋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