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花暖
「有事嗎?」看他瞪著自己半天下開口,桑意約沒好氣地問。
「谷京說妳在問他,我開始徵人了沒?」他口吻淡然,精銳的黑眸微瞇、表情危險。
「嗯。」
原本滿腔的怒氣無端在他指控似的詢問下蒸發無蹤,反而莫名其妙心虛起來,桑意約不自在的撇開臉,覺得自己也是滿沒用的。
「怎麼不自己問我?」袁格霄不高興的抬起眉。
問就問,誰怕誰啊!她眼神亂瞟。
「那你開始徵人了嗎?」
「妳不喜歡這個工作?」他不答反問。
剛聽谷京打電話來打小報告時,他心裡莫名感到不舒服。
這麼多年來,在診所裡來來去去的助理還會少嗎?上次待了一年鄉的桑蕙敏已經算是破紀錄了,通常他的助理是一、兩個月走一個,他應當早就習慣這種恐怖的流動率了。
可是為什麼聽見她想走的時候,感覺似乎有一點點不同?
是他也厭倦了來來去去的新面孔嗎?還是……
「我只是來暫頂的。」面對他的問話,桑意約只能這麼回答。
這答案也太敷衍了。袁格霄微微蹙起眉,沉默半晌後才緩緩問出口,「妳不喜歡這個工作嗎?」
「那不重要吧!」他幹麼這麼認真的樣子?她想故作輕鬆。「反正你遲早要找人,我又做得不好,你早點找人對你也比較方便。」
「誰說妳做不好了?」
他顯然完全不知道有句話叫「自知之明」,他瞇起眼睛,彷彿想宰了那個批評她的混蛋。
「難道你一天吼我五十次也算是一種讚美嗎?」她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他。
他表現出來的無辜幾乎可以得影帝了!
「我什麼時候……」他下意識想反駁,卻很快想起什麼似的,話語梗在喉頭,表情變得古怪。
「所以與其大家都這麼痛苦,不如好聚好散。」看他無話可說,她很快做了結論。「也免得你老是吼我吼得這麼辛苦。」
袁格霄看著她,欲言又止,最後終於放棄掙扎,精悍的黑眸難得出現了一絲落寞和疲憊。
他凝視著她許久,才淡淡的開口,「妳錯了,我脾氣不好不是針對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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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針對她?真的嗎?桑意約其實很懷疑,可是經過那晚的「討論」之後,她發覺袁格霄變了。
他變得很收斂。
在診所裡,雖然大呼小叫依舊,可是逐漸的,她發現他多了一分忍耐。
常常,眼看他就要破口大罵,可是下一秒鐘卻只見他咬牙切齒的連腮幫子都在抽搐、額際青筋都在跳動,但還是硬生生忍了下來。
了不起!有時候她都想替他掌聲鼓勵了,只是擔心有雪上加霜的嫌疑,也就作罷了。
不過儘管他的言行大有轉變,可是她仍對那句「不是針對妳」和他那晚露出的落寞神情耿耿於懷。
那時候的他看起來好脆弱……
唉!雖然他的情緒根本與她無關,可是她卻莫名其妙的一直惦念著那個表情。
她不明白,是什麼事情會讓這麼剛硬的男人露出那樣黯然的神情。
「谷京,我問你一個問題喔。」百思不得其解,趁中午外出買便當,谷京硬要跟來的時機,桑意約終於問出口。
「袁醫生是對每個助理都很凶嗎?我是說,就算做得很好也很凶嗎?」
「對啊。」好熱。被表哥派來當保鏢的谷京一面灌冰飲,一面回答。「他那個人一進了診所,對誰都一樣啦!」
「喔。」所以真的是對每個人都這麼壞嘍!她放下心來。
「怎麼樣?」熱氣逐漸驅散,谷京注意到她的一臉認真,有趣的湊過去問。「妳關心他啊?」
「沒有啊!誰會關心他。」她很快反駁,只是臉頰奇怪的發起燙。
「其實他罵妳什麼妳都不用放在心上。」
這麼激動!明明就很在意。
看著她的反應,谷京心裡偷笑著,只不過免不了有一點小小的失落,怎麼說他也是有過想追她的念頭啊!只是君子有成人之美,他決定掏心剖肺的替表哥宣傳。
「我表哥只是不喜歡牙醫診所罷了。」
「哪有人這樣,不喜歡還當牙醫。」果然!她一直覺得袁格霄在診所裡跟診所外個性有所不同,原來並不是錯覺。
「很複雜,這故事很複雜。」谷京俊秀的臉上露出了八卦兮兮的笑意。「妳要聽嗎?」
「我……」想講不要,可是偏偏有好奇心。桑意約只好欲言又止,一雙明眸無辜的看著他。
「好吧,既然妳這麼想聽,我們兩個又這麼有緣,我就把這個秘密跟妳說吧、」雖然她答不出來,可是他自己很想講,於是就跟著往下接。
「我表哥的爸爸是因為拔牙死掉的。」谷京對她錯愕的表情感到滿意。「那年我表哥五歲,因為牙痛,他爸爸便帶他去看牙醫,而他爸爸順便做了檢查後,牙醫認為他應該拔掉某顆牙,拔牙之後卻因為傷口處理不當,竟細菌感染,造成嚴重發炎,半夜送到醫院急診時,被實習醫生誤診為感冒,直到發現感染腦膜炎,已經來不及,很快就過世了。」
桑意約傻傻看著谷京,已經驚訝到說不出話。
她一直以為袁格霄可能是曾在診所裡被女朋友拋棄,或是一些幼稚的不愉快經驗,卻沒想到會是……
「那時候我還沒出生,不過我有聽我媽說過,表哥那時可能是被嚇到了,有整整兩年的時間都沒有開口說過話,也從那時候開始,他再沒吃過糖,甚至只要有點甜的食物他都會過敏。」
好吧!聽起來表哥比他慘多了。谷京自己講了講,不禁也心生同情。
「他後來選擇當牙醫,絕大部分也是跟這件事情有關,討厭診所也是理所當然的,至於潔癖,我想可能是細菌感染的病因,讓他對診所裡的髒亂特別不能忍受吧!」
桑意約半天答不出一句話,仍處在驚愕當中,而等她回過神,隨之而來的罪惡感便一點一滴的湧上心頭。
他、他的遭遇已經很可憐了,她居然還在他的傷口上灑鹽,故意拿甜味去欺負他……
一時之間,她覺得自己十惡不赦到極點,愧疚到無路可退。
「其實我看過這麼多助理,我表哥對妳最特別。」看出她動搖,谷京趁勝追擊。「真的!妳可以問問看妳姊姊,別說帶回家了,妳間她,出了診所以後,我表哥有沒有主動跟她講過話。」
「可是、可是……」
桑意約沉溺在自責中,對他後半段的「趁勝追擊」毫無概念,完全抓不到重點,她困惑的看著谷京,問出差點讓他跌倒的話。
「那又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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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意約不是一個笨蛋,之所以一時不明白谷京的重點,只是因為她心裡仍想著袁格霄的事情。
那種感覺好奇怪……除了愧疚之外,心裡還有一種奇怪的、悶悶的抽痛,不是憐憫,而是近乎……心疼。
整個下午,當她看著袁格霄皺著眉頭、粗著嗓門的替病人看牙的時候,她就莫名覺得難受。
這個人為什麼這麼複雜?
既然有那麼不愉快的經驗,為什麼還要當牙醫?難道他不知道職業的選擇是一輩子的事情嗎?
她沒有辦法想像,當一個人每天早上起床,想到的是要去一個讓自己很害怕、很不舒服的場所工作,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是在懲罰自己嗎?
她知道這樣的人,之所以能一直支持到現在還沒有崩潰,必定是有像鋼鐵一般強硬的精神力。
或許是因為先前的愧疚感,也或許是心頭那酸楚的感覺,後半個下午,她變得極為聽話,不管袁格霄叫她做什麼,她都鮮少拖拖拉拉,一副小媳婦摸樣的快快做好,反倒是讓不明就裡的袁格霄很皺眉。
這幾天他的手機老是塞滿心雪莫名其妙的示愛留言,已經夠讓他心煩了,她還表現得這麼不正常,到底是在搞什麼鬼?
「妳今天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毛病?」診所關門後,回家的路上,他終於對她的陰陽怪氣發出疑惑。
「沒有啊。」桑意約悶悶的回答,腳步沉重的跟在他旁邊。
儘管已經過了一天了,她的心裡還是很不好過,怎麼都沒辦法忘記谷京跟她說過的話。
柔和的月光灑落在昏黃的路燈下,將兩個人的身影拖得長長的,夏夜的晚風輕輕涼涼拂過兩人,寧靜的夜晚只有蟬鳴大響著。
「對不起。」她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聲音裡滿是歉意。
「什麼?」袁格霄聽得一頭霧水,困惑的抬起眉。
「我說對不起,我上次不該對你惡作劇,明知道你怕聞到甜味還故意用水果香味的洗髮精、沐浴乳洗澡。」桑意約一口氣說完,低著頭怎也不敢看他。
「喔。」面對她的歉意,他輕輕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