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葉小嵐
「他們才回來一個星期,對他們來說,這裡只是他們暫時安身的地方,不是家。你別看幾個小的好像不知憂愁,他們都把悲傷放在心底。」
「松子和越新叫你『爹地』叫得很順口嘛。」
「因為我本來是他們的乾爹,他們叫澤宇爸爸,叫我就叫爹地。」
他帶領她去客房。她看到房間,驚訝地張大眼睛。
「這是客房?」
他沒有誇張,這房間是比她讓他住的客房寬大兩倍不止。一張古式四柱大床,傢俱全是古董級松木製成,室內洋溢著教人懷舊思古的松香。
「雖然只有一晚,希望你住得舒適。」
她難為情地笑笑。「你說話不嘲不諷了,反而令人挺不習慣。」
他大笑,又馬上壓低音量。「不要歉疚,我到府上打擾時,你沒有怠慢我,我在那度過了一個非常愉快的週末。」
「嗯,我也很愉快。」她承認。
他的笑容迷人,眼神溫柔。「那麼,明天讓我們再共度個快樂的星期日。」
「之後呢?」她是為他擔憂。
而他立即領會。他感動地舉手輕撫她的頰。
「再說吧,杞人憂天於事無補。事實上,你的關心已使我感到擔子減輕許多。」
「我不明白你何來的勇氣面對一下子發生的這麼多事,換了我,大概已經手足無措得快崩潰了。」
他歎息,將她擁過來,溫柔地摟著。
「相信我,我正在那個邊緣上,只不過我若表現出來,這一群孩子和我爸媽會比我先倒成一團,那可就更不好收拾了。」
情感湧動之下,她緊緊抱住他。
「我的能力非常有限,但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盡力幫你。」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小瑤。」
他吻下她的前額。本來他準備就此道晚安的,然而他的唇一碰到她似乎便無法停止,他又吻了她的眼睛,移過她小巧的鼻尖,然後琢著她的嘴角,慢慢地,覆蓋住了她整張唇。
她的眼睛閃動一下,隨即閉上,體內每根神經都拉著她靠向他。他的嘴唇在她唇上輾轉迴繞,她幾乎無法呼吸了。
當她伸臂環住他的頸項,深深回吻他,他靠著她的唇不禁吐出一聲呻吟。接著他的吻如入了灼熱的飢渴,這股溫暖、強烈渴望也進入她的感官,使她渾然忘了身在何處。
敲門的聲音令他們突然分開。佳舲站在客房打開的門邊,很顯然的,她看見了他們熱烈擁吻的一幕。她冰冷的眼神掃向臉孔漲紅的綃瑤,再轉向澤光。
「寶寶不肯睡,鬧個不停。」她說。
「我馬上來。」澤光順一下有些沙啞的喉嚨,對綃瑤柔聲低語。「你睡吧,把門關好。明早見。」
綃瑤注視他走出去,但她留意的是隨後離開的佳舲最後丟給她的仇視目光。
好像綃瑤是她的情敵似的。
澤光走進嬰兒房,雨農好端端熟睡著。他回頭看跟在她後面的佳舲。
她聳聳肩。「他剛才一直鬧,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好,現在沒事了,你去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他拍拍她的肩,但她聳開他的手。
「不要把我當孩子,我不是松子。」
她氣鼓鼓地走開,回她房間去了。澤光歎一口氣。他再一次查看雨農,帶上門出來,走回到客房門外,舉起手,結果還是把手插進口袋。
情況已經夠亂了。他告訴自己。他落寞地往自己臥房鍍去。
第六章悲喜交集
啪!
一粒番茄打在綃瑤胸前,紅色的番茄汁液在她襯衫上淌了濕粘粘的一灘。早餐時華安不小心倒在她身上的牛奶留下的白漬就在番茄汁下面。越新,那位全壘打手,似乎把蛋黃當球了,也是不小心地不偏不倚掌中她的衣服,那塊蛋黃印和牛奶、番茄汁,恰好形成一個三角地帶。
這些「意外」發生時,澤光剛好都不在她附近。
「韓一!真是的,你該來向白小姐說對不起。」佳舲向扮個鬼臉跑開的男孩喊。
「沒關係。」綃瑤勉強笑著說。
松子和越新一馬當先的跑得不見蹤影。自他們抵達郊區;下了車,澤光就緊緊盯牢這兩個精力旺盛的小傢伙。華安和韓一、佳舲則和綃瑤慢慢走在後面。
兩旁樹林蒼綠的直聳入碧期的晴空,空氣清新怡人,綃瑤卻無心賞景。當她提議由她抱雨農,佳舲善意好心地反對,認為步行上山已然頗耗體力,帶著孩子的負擔應交給澤光這個大男人。現在綃瑤開始懷疑雨農讓澤光帶走,是讓她比較方便受攻擊。
「沒關係,佳舲,別管它了。」
熱心的佳舲正用面紙把她衣服上的番茄汁越擦面積越擴大。
熱心的佳舲和昨夜用冷眼瞪她的佳舲彷彿判若兩人,但實際上或者不然。
「你的衣服很怪。」佳舲讚賞的打量綃瑤剪過的舊襯衫。「自己設計的嗎?」
「哪裡,是舊衣服,袖子破得沒法捕,只好剪掉,丟了可惜嘛,這裡也是。」綃瑤拉拉襯衫下擺。
「很好看,我喜歡。」
她的言不由衷那麼明顯,不過綃瑤不在意。聽澤光說了這些孤兒的可憐遭遇,她對他們只有滿懷的不忍心。
「那好,不如我把它送給你。」
佳舲的笑容冷漠。「謝謝,我不撿人家不要的東西的。」
「嗯……」綃瑤尋思話題。儘管只有一天,她希望和這些孩子成為朋友,而不僅是某個似乎義務性的來陪他們玩一天的陌生人。
「你是澤光的女朋友嗎?」
聽到她直呼澤光的名字,綃瑤嚇了一跳。
「我……不認為,我們只是朋友。」
「澤光是個好人。」
綃瑤注視少女變柔的表情。
「你為什麼叫他的名字?」她只是感到奇怪。
佳舲眼神又冷起來。
「為什麼不行?」
「我是說,他不是收養了你們全部嗎?那麼他等於是你們的父親了。在香港,我們中國人不稱父母的名字的。」
「我已經有養父母了,他們雖然已經去世,仍將永遠活在我心中。澤光……、他不能也不會做我的父親。」
「這個你得和他談談,據我所知,他已辦好你們六個孩子的領養手續了。」
佳舲突然轉身倒退著走。
「你看華安。」
綃瑤不明所以的轉頭看獨自一人遙遙落後的男孩。當他發現她們在看他,他停了一下,然後假裝沒看見的繼續邊走邊揮著他撿來的干樹枝。
「他兩歲時他的父母死了,父親對他根本不聞不問,後來交給他祖父母扶養,他們在他五歲時也先後去世,從那時起,到澤宇爸爸和璇媽媽收養他之前,他換過七個不同的家。」
「怪不得他看起來這麼孤僻。」綃瑤低語,停住了腳步。
「松子.生下來就被她的生母拋棄,她沒見過她母親,也不知道她生父是誰,但她還算幸運的,因為她還在醫院等待被領養之時,就遇到了澤宇爸爸和璇媽媽。」
華安走到離她們約五步遠處,停在那不再往前,也沒看她們。
「走吧。」佳舲說。「我們不走,他就會在那站上一整天。」
「為什麼?」
「他不會走在所有人前面,這樣他看不到其他人是不是還在。他也不會走在中間,對他來說,他無法顧前又顧後。他不喜歡和任何人同行,所以他只要留在他看得到我們的地方就行了。」
綃瑤整顆心都糾了起來。
她們繼續往前走時,數次,綃瑤想回頭,都被佳舲察覺阻止。
「不要老看他。澤宇爸爸收養他之前,他待的那個家裡的男主人,大概聽說他常常從寄養家庭跑掉,他們用鏈子把華安栓起來,關在狗籠裡,然後把一條他們養的大狼狗栓在籠子門外,看著以防華安逃走。」
「哦,天。」綃瑤心痛地呻吟。
「他到澤宇爸爸家後,又逃走好幾次。起初他們找他回來,璇媽媽每次都當他失而復得的寶貝一般,加倍疼他。後來我看他八成食髓知味,想得到較多寵愛和注意力時就逃家。」
她不屑的口吻令綃瑤皺皺眉,不過她沒說什麼。
「澤宇爸爸還是找他,璇媽媽剛開始給他些輕微的處罰。嘿,罰了他之後,他乖乖的了。再後來,他早上逃家,晚上就自己回來了。直到他自己終於玩膩了這套捉迷藏把戲,不再逃走了。」
綃瑤心想,應該是夏澤字和謝璇天妻的愛心和耐心感化、收服了這孩子。但現在看來,華安仍是一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樣子。
假如澤光沒法盡快為這些孩子安頓好一個讓他們感到有所歸屬的家,華安很可能會再度成為逃家的孩子。想起報上關於失蹤孩童的報導,綃瑤既為華安擔心,又為澤光著急。
「韓一是澤宇爸爸把他從他親生母親手中救出來的。」佳舲繼續對她說著每個孩子不同的出身和悲慘遭遇。
「怎麼了?夏澤宇認識韓一的生身父母嗎?」
「哼,澤宇爸爸才不會去認識那種不入流的下層人物呢。韓一的生父是個靠打散工掙活的工人,也是個酒鬼。他喝醉了打妻子,沒錢買酒也打妻子。他妻子就打他們唯一的小孩出氣。澤宇爸爸當時在韓國採訪新聞……他以前是記者,你不知道吧?」「她驕傲的口吻令綃瑤微微笑。佳舲對夏澤宇夫婦的敬愛無不溢於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