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葉小嵐
根據她自己的資料顯示,上半年的離婚案件數字增加了不少,她自己計算了一下,有許多案件是由她經手辦理的,對自己的表現尚算滿意。
她對自己的工作成就是很引以為傲。有些人給了她個「冷面殺手」的封號,這卻是當初她從事這一行時始料未及的。但就整體來說,她如今名利雙收,沒什麼可抱怨的,只是眼看世間許多的怨偶,未免教人喪氣。
她今年二十九歲,自立又自足,而且單身生活過得十分自在愉快,由她過去數年自律師工作中,親眼目睹的經驗,也使她確定要繼續當她的單身貴族。
綃瑤放下報紙,端起一旁玻璃圓几上的鮮橙汁喝了一口,無精打彩的仰臉看著絢麗的春日晨空,吸進一大口四周的花香,打個大呵欠,伸伸懶腰。啊,日子如果每天都如此優閒的……也挺沒趣。
報紙蓋在她身上,她舒適地靠著大籐椅椅背,閉上眼睛。週遭一片寧靜。郊區就有這個好處,沒有一點煩人的市囂聲。
突然,大小姐中氣十足的狂吠起來,嚇得綃瑤跳了起來。
她睜著眼睛,詫異地望向大小姐兇猛的吼叫的對象。她的院子裡站著個陌生男人,他瞪著牧羊犬。
「你很聰明嘛,」他粗魯地說。「沒我以為的那麼笨。」
綃瑤不確定他在對誰說話。她?還是狗?不過有一點是可以百分之百確定的:這人渾身散發著火藥味。
火藥。炸彈先生?綃瑤警覺地慢慢站起來。
「你怎麼進來的?」她笑問。
「我有腳。」他冷地答,目光盯著開始朝他走去、嘴裡繼續對他狂吠的大狗。「你最好叫它走開。」
他威脅的口吻更令綃瑤確定了他就是昨天打電話的男人。
「又幹嘛了,大小姐?」焦太太再度出來,大叫道。「你又給蜜蜂咬是不是?」
「不是,是有個人要咬它。」綃瑤大聲說。
但是兩個女人的聲音都夾在牧羊犬的咆哮中。
闖入的男人這時看見了大小姐的鼻子。
「你的狗長了個不尋常的大鼻子。」他也必須提高聲音來蓋住狗的叫垂。「是被你揍的吧?看得出來你有虐待狂。」
「你到底是誰?」綃瑤再把正音提高些。
「大小姐,別叫啦!」焦太太使出她最大的嗓門,跑過它的院子。
「你是白綃瑤吧?」陌生男人吼著問。
「正是。」綃瑤吼回去。
牧羊大在他們中間大叫,頭上和背上的毛都豎了起來。
陌生男人僅用冰冷的眼睛撇狗一眼,既無懼色,也沒退後,綃瑤卻有些害怕起來。大小姐給當寵物般的訓養,早已失了凶性,它的兇猛只是虛張聲勢。一般來說,這股子聲勢也足以嚇走任何進來、有不良企圖的人了,偏偏這個陌生男人完全無動於衷。
綃瑤懷疑他一會兒不耐煩了,說不定真會咬大小姐一口。想到人咬狗的景象,她不自禁地失笑。但那男人兇惡的吼聲又喝了起來。
「把你的狗叫開,否則我要不客氣了。」
「你想幹麻?你再不走,我要叫護衛進來了。」
他憤怒的甩動他的二手。「叫啊!」他一吼,狗吼得更大聲了。「順便把警察也叫來,反正我是豁出去了!」
這時焦太太出現在綃瑤院子外的大門口。
「白小姐,發生什麼……」她走進來,看向陌生男人,眼睛驚訝地張大。「黑澤光!真是你嗎?」她高叫著,滿臉的不可置信。
牧羊犬停止了吠叫,走到它女主人身旁,也訝異地斜著腦袋看那個男人。
綃遙驚愕地看著被喚作「黑澤光」的男人如魔術師一般,猙獰的面孔一下子戴上了親切溫和的笑容,轉向她的鄰居。
「怡芬,好久不見了。家豪好嗎?」
「他呀,還會不好嗎?打高爾夫球去了,每個週六早晨的慣例社交活動。」怡芬撇撇嘴。「你幾時回來的呀?」
「昨天下午。」他看一下表。「回來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卻發現我已經一文不名而且無家可歸了。這還要歸功於向敏妍和你這位好鄰居。」
綃瑤腦子裡頓時升起如電腦螢幕的書面。她不認識這個黑澤光本人,但她怎會沒想起他的姓名呢?它就在向敏妍的檔案資料裡。
哦,我的天!她想著。向敏妍是她的客戶之一。最初接辦這件案子時,綃瑤就感到十分納罕,因為整個情況奇異得不尋常。男方非但沒有露面,而且放棄所有權利,毫無條件的讓出全部財產,包括一棟豪華巨宅,兩輛歐洲房車,古董、名書收藏,以及股票、所有證券,還有銀行一筆為數相當可觀的存款。
綃瑤曾一再詢問向敏妍,並要求男方出面,但向敏妍提出的文件均有男方親筆簽名,且加蓋私人圖章,還有兩個證人從旁作證文件完全合法。證人對於男方不能親自到場的解說,和向敏妍的說法符合。
男方,不就是黑澤光嗎?
綃瑤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他仍在和焦太太閒聊,然後她聽到一句氣死人的話。
「這個訟棍幾時幾成你的鄰居的?」他問焦太太,同時厭惡地朝綃瑤瞪一眼。「是不是干了非法勾當,大撈了一筆?」
焦太太咯咯直笑。「哦,澤光,你其是的,還是老樣子。白小姐還沒出國留學前就住在這了,我們是好多年的鄰居了。」
「那麼你們最好趕緊搬家,免得孩子們近墨變黑,受到不良影響。」
「呀,別胡說,澤光。白小姐啊是名律師呢,我們小琴將來有她一半能幹會賺錢,我和家豪就不愁沒人養老送終了。」
「我們應該找個時間好好聚聚。告訴家豪,我過些時候會去看他,或許我們可以找個時間一起吃頓飯。我這次回來不會再走了。」
「那太好了,家豪一定很高興知道你回來而且準備定居下來。哎,其實我們常提起你,老是往外地去,把妻子一個人丟在香港,總是不妥嘛。」說到這,彷彿覺得自己洩漏了不該說的話,焦太太連忙熱誠的改口。「一定來玩啊。來,大小姐,該回家啦。」
綃瑤眼巴巴看著她的鄰居帶著狗走掉。當黑澤光再次筆直瞪住她,她明白了心蘭說的他的口氣像要殺人。他此刻正露出那種目光。
她清清喉嚨。「聽著,我……哎!」
他大踏步跨過院子,轉眼間便越過她,推開門,神色自若地走進房子。綃瑤立刻追進去。
「喂,你不能就這樣大搖大擺進別人的家。」
他轉過身,臉上殺氣騰騰的表情駭了她一跳,可是她阻止自己被他嚇著。綃瑤鎮定地挺直背面對他。畢竟,這是她的家。
「我已經進來了,你想怎樣?報警嗎?請啊。」
她發現他不吼叫時比他吼叫的聲勢更嚇人。
「最好再把新聞記者也召來,我很樂於公佈你所做的好事——當我不在香港時,你和我的前妻對我所做的一切。」他「前妻」兩個字是咬在齒縫裡說的,他用他眼睛中的寒光指控她。「我很願意讓全世界每一個人都知道你們這兩個惡毒的女人所做的事。去叫所有的人來吧!或許我因此聲名大噪,電視台會邀請我去接受訪問。」
綃瑤感覺出事有蹊蹺,她卻不知問題出在哪裡。她冷靜地深吸一口氣。
「黑先生,你說的若是你和向敏妍的離婚案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根據合法程序。我在法庭上提出證據,法官依據那些證據作出判決,你若有問題,應該去找你前妻,或找法律部門上訴。」
「多謝你的建議,法官都是又老又發了福的男人,並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你既年輕又漂亮,正是緩和這項無稽的判決帶給我的痛苦的最佳良藥。」
他靜靜審視著她的目光好像已經剝掉了她的衣服。綃瑤不自禁地退後一步,伸手抓住家居棉袍的圓領。
「不錯,」他輕柔地頷首肯定他的決定。「你是最佳人選。」他舉首環視寬敞的客廳。
「這裡也是療傷的好地方。」
說完,他從容地走了出去。
他不會這樣就走了吧?綃瑤既覺鬆了一口氣,又狐疑而納悶。
沒多久,他又進來了,看到他拿進來的行李,綃瑤倒抽了一口氣。
「你……」
「我坐計程車來的。我以前有輛很好的車子,但是你幫著向敏妍把它用不法的欺騙手段弄走了。欺騙,這是關建字眼,親愛的大律師,要牢記在心哦。還有,既然你們把我拐騙得一毛不剩,計程車資算你的,應該不為過吧?」
「你!」
綃瑤為之氣結。不知為什麼,她還是拿了錢去到大門外,替他付了計程車錢。
她回到客廳時,他正站在那幅她母親買的畫前欣賞著。
「品味不錯,可惜是假的。」他面向她,表情和語氣都極盡諷刺。
出去付車錢走這一趟,綃瑤倒冷靜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