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櫻桃
第一章
風在吹,草叢搖曳,湛藍的天邊有一抹潔白的雲絮。
少有訪客的陳舊小農莊,午後時分突然來了一輛名貴轎車。
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敲敲門,半晌後,門開了,出現在門後的女人雖然美麗纖細,水盈盈的眸子卻寫滿了哀傷。
「我……是來接他回去。」男人落寞地開口,看著她的目光充滿愛與痛苦。
女人極力按捺住投入他懷裡的衝動,聲音因哽咽而沙啞。
「孩子們剛吃飽飯,到附近去玩了。」她微微顫抖,將門往後拉得更開。「給點時間讓他們話別,你跟杜先生先進來喝杯茶吧!」
男人身後,站著一個兩鬢花白的管家,他恭敬行禮,回頭對司機吩咐,「沒有少爺的吩咐,不許對小少爺與唐小小姐失禮。」
語畢,三個人一起消失在門後。
突然間,隔著泥巴小徑,正對著農莊的草叢被小心的撥開,出現一張男孩的臉。
那是一張英氣十足的漂亮面孔,雙眉斜飛,黑眸有神,五官優雅得像個貴族,散發著天生的尊貴傲氣,即使只有十歲,不怒而威的氣勢仍教人不容小覷。
此刻,他噤聲不語,轉動眸仁的模樣像在偵測些什麼。
接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他還來不及制止,一張小女孩的粉臉就從旁邊更矮的草叢裡探出來。
「霓霓,別……」
這些細響驚動了司機。
「耀凌小少爺!」他按住帽子,衝出駕駛座。
為了向出手大方的少夫人邀功,他才不在乎剛剛老管家吩咐了些什麼咧!
「耀凌小少爺,少夫人惦著您,要少爺帶您回家呢!請快點上車裡來。」
男孩狠狠瞪他一眼,拉起小女孩的手轉身就跑進比人還高的草叢。
「霓霓,跑快一點。」他幾乎是拖著她向前衝,彷彿要將什麼拋諸腦後。
「大哥哥……」她跟不上啦!女孩喘得說不出話來。
「霓霓,快,再跑快一點!」他低嚷。
他知道,自個兒身份尊貴,父親與母親的地位更是高人一等,那些下人會為了討好主子而不惜開罪他──反正離他當家作主的時日還早得很。
小女孩快哭了。「我的腳好痛,跑不動了啦!」
男孩立時蹲下身去,卻因力道過猛,右邊膝蓋擦出了一道傷口。
他催促她。「上來,我背妳。」
他背起小女孩,往草叢深處沒命地跑去,直到躲進他們的秘密樹洞後,才將小女孩輕放在地上,坐在一旁喘氣。
「為什麼我們要躲起來?」小女孩臉上多了幾道草葉劃過的紅痕。
他心疼的掏出手帕為她擦拭點點血跡,卻毫不在意自己臉上、身上更多更多的草葉割痕,以及滲血的膝蓋。
「那些人是來抓我回去的。」他淡淡地說道,語氣透露出超齡的成熟。
「他們為什麼要抓你回去?」小女孩困惑地問。
「因為我不想回去。」男孩收好手帕,臉上露出強烈的抗拒。
「我聽段叔叔打電話來說,大哥哥的媽媽病好了,所以才要帶你回家。你不想媽媽嗎?」
他一臉冷漠,丟石子洩憤。「不想。」
「為什麼不想?」小女孩執意要一個答案。
「沒為什麼。」他的眸底像結了厚厚冰霜。「不想就是不想。」
小女孩在腦海中單純的推演一番,突然雙眉一皺。
「那你回家以後,也不會想霓霓,對不對?」她的聲音好像快哭出來了。
他停下丟石子的動作,認真的回答。「想,我為什麼不會想妳?」
小女孩偏著頭,吸吸鼻子。
「那你回家以後,還會不會來找我玩?」
男孩臉上流露出超乎他所能承受的痛苦。「……不太可能。」
小女孩急了。「那霓霓以後都見不到大哥哥了嗎?」她很喜歡他呢!
「可能要過很久很久以後才能見面。」到那時,只怕她早已忘了他。
「『很久很久以後』是多久?」她硬想問出一個答案,「固執」早已根深柢固的埋在她的個性中。
「大概要好幾年吧!」他順過她柔軟的髮絲。
他看著眼前的小女孩,她美得不可思議,就像圖畫裡的天使一樣,拍著潔白的翅膀,在他最痛苦的時候,翩然飛進他的生命裡。
她是他見過、曾經擁有過,最美好最美好的事物!
看著她為無法見面而苦惱的小臉,他突然頓悟,他不要她在他的生命裡只是個短暫的過客,更不要她在他記憶中只是日漸泛黃斑駁的一頁。
他要她是彼此永恆的停留!
「霓霓,妳要不要當我的新娘?」他下定決心問。
「你的新娘?」她歪著頭,仔細想著。「就是穿白色蓬蓬裙,跟你結婚?」
「對,跟我結婚。」唯有如此,才能將他們繫在一起──永遠、永遠。
然而,「結婚」對小女孩來說,還是個很夢幻、很陌生的字眼。
「那……是不是以後辦家家酒,每次都是我當媽媽,你當爸爸?」這已經是她對「結婚」全部的認知了。
男孩泛開的笑容,笑中卻有一絲絲苦澀。
「對,永遠都是我當爸爸,妳當媽媽。」
她破涕為笑。「好啊!霓霓當你的新娘。」
他擁有他的天使了!小男孩興奮的在她額上迅速吻了一記。
「等我,我一定會回來娶妳。」他鄭重許諾。
「可是……」小女孩皺起眉,欲言又止。
「怎麼了?」他的臉沉了下來。她該不會是馬上就想反悔了吧?
「媽咪說,我們可能會搬家。」她一臉洩氣,小嘴嘟得很高。「要是搬家,你就不能『回來』娶我了。」
「那我就去找妳。」他許下一生的承諾。「不管妳在哪裡,我都會找到妳。」
「真的?打勾勾。」小女孩伸出白嫩小指,對她來說,這才是信用保證。
男孩也伸出小指緊緊勾握住她的,在她額上鄭重地印下一吻又一吻。
「霓霓,妳記住,不管什麼時候,不管妳在哪裡,我一定會找到妳。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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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霓,妳記住,不管什麼時候,不管妳在哪裡,我一定會找到妳。
一、定、會!
誓言迴盪在耳邊,在夢裡,先是輕喃細語,而後漸漸地,變成了震耳欲聾的腦中低咆,擾得她雙眉緊皺。
清晨的曙光從窗紗薄薄地透了進來,映照在花梨木床上的女人臉上。
扇子般的睫毛緊攏著雙眸,她翻了個身,抱著枕頭埋住臉蛋。
她不想醒來,不想離開夢中那對兩小無猜的小兒女。
好多年前,原本生命中沒有交集的他們,同住了一年。
前半年,媽媽為他療傷,他身上有好多好多的傷。記得他剛來的時候,眼中充滿了戒慎,就像只獨立求存的小野獸。後半年,他的心防鬆開了,他們一起抓蝴蝶、玩辦家家酒,就連睡覺也膩在一塊,他總會說故事給她聽,逗她開心。
那對小兒女,當初是那麼那麼地要好,但如今,他們幾乎反目成仇。
誓言從童稚變得篤定,從溫柔變得霸道,從甜蜜變得苦澀。
她已經不想再聽到那句鋼鐵一般的誓言,除非……除非他的心是柔軟的。
但,他已經不再是從前的他了!
他的心充滿了仇恨,而她是他矢志報仇的對象。
其實這中間是有誤會的啊!他會變得對她如此冷酷,究竟是誰的錯?
是歲月的錯?命運的錯?抑或真如他後來所深信的,是……她跟媽媽的錯?
她痛苦地翻來覆去,卻始終找不到好夢的入口。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鬧鐘無情的鳴響徹底將她從睡夢中拉了出來。
唐貴霓伸手按掉開關,睜開眼睛瞪著天花板,神情一片悵然。
她慢慢坐起身,看著這個陪了自己幾年,如今卻收得空蕩蕩的公寓房間,神情更落寞了。
三隻大皮箱貼牆排放,一隻不褪流行的柏金包與一個用軟綢布層層迭迭裹得很細心的小包袱就擱在梳妝台上,預告了她日後的遠行。
她歎了口氣,起身更衣。
梳洗過後,她搔著長髮,走向廚房,就見同居室友范可頤活力驚人的晨跑回來,她穿著運動型貼身背心,脖子上掛著條毛巾,邊隨著音樂扭動身體,邊拿出咖啡豆。
她走過去,將那包咖啡豆接過手,舀了兩匙半到磨豆機,按下按鍵,馬達聲瞬間響起,咖啡豆被磨碎的香氣迅速瀰漫整個廚房。
范可頤拔下耳機,關掉腕型隨身聽,隨著室友煮咖啡的動作,跟前跟後,雙腳不忘踏步做緩和運動。
「紐約的早晨若不從一杯香噴噴的咖啡開始,好像很奇怪。」唐貴霓從櫃子裡拿出兩個馬克杯。
「還有貝果。我幫妳買了草莓鮮奶油口味的。」范可頤把流理台上的牛皮紙袋拎過來,歪著頭瞅著她看。「學姊,妳怎麼又是那個表情?」
纖細的長指下意識地撫過臉頰。「什麼表情?」
「很惆悵的表情。」范可頤打開紙包,將新鮮出爐的貝果遞給她。「怎麼了?又作了那個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