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月惜
想當初,他派遣家僕去問向家人,方不方便讓他老人家去探望莫星映,他們卻一口回絕,說什麼於法不合,只收了他一封書信。
如今好了,自家事擺不平,就可以「請」他過去了?笑話嘛!
即使他再怎麼想見女兒,光賭這一口氣,他寧死也不去!
「這不僅是咱們司祭大人的要求,皇上亦對此事相當關切,莫老爺請三思。」於情於理,他的確沒有立場強迫莫老爹,可是事關萬民福祉,冷就是抬出皇上,也得冒死一試了。
「如果前些時候,你們肯讓我見星映,今天也就不必來求我了!」莫老爹氣的是,他已是年紀一把的老骨頭,而親身女兒就要不能承歡膝下了,他們卻連最後會面的機會都不肯給他們父女。
「莫老爺——」
「你不用再說了。」莫老爹說什麼就是不聽,「我不會去的,況且,你們根本已經認定,錯誤的發生,是因為在向家的祭娘是水映,而非星映,那麼我去不去指認,又有何差別呢?」
他老歸老,腦子倒還不笨——或許,冷他們的猜測是對的,水映真的代替星映到向家去了。但……他能怎麼做呢?
兩個女兒都是他的寶貝,莫老爹一直給她們灌輸的觀念,是對自己負責任。如果說,身為長姐的莫水映決意如此,縱使心疼不捨,他也會尊重她的選擇。
惟有這樣,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那麼,冷告退了。」自知多言無益,冷便不打算繼續待在此處。
而久坐一旁,並未發言的楚昱傑,見他來得匆匆,去得匆匆,也起身告別:「莫老爺,在下叨擾甚久,也該回去了。」
「你不急吧?」莫老爺趕走了冷,卻有意留他。「你不是想看看水映的『翦水閣』嗎?我這就帶你去。」
其實本來莫老爹還對水映、星映交換身份的事情有所保留,然而楚昱傑這愣小子,開口閉口要提星映,卻總說成水映,因此莫老爹才更加確定。
只是奇怪了,若是在向家的祭娘真是聰明絕頂的水映,她怎麼連爹親都不說,卻對楚昱傑這外人說呢?
看來其中大有文章!
「你——在等我?」莫家大門外,冷雙手抱持著劍,雙目炯炯的迎視方踏出門檻的楚昱傑。
「她是不是莫星映?」冷問,並且知道他一定明白意思。
「你正在找答案,不是嗎?」迴避冷的問題,楚昱傑逕自繞過巷口,準備返回向家大宅。
他敬重冷,因為他是條耿直忠貞的漢子,可是那不代表他楚昱傑能夠無止盡地容忍冷的盛氣凌人。
「我問你最後一次。」冷跟在他後頭,語氣中怒氣勃發。「她到底是不是莫星映?」
楚昱傑仍然踏著穩健的步伐,未發一語回應。
「楚昱傑!」劍身出鞘,冷由他背後使出一劍——
鏘!銳利的劍鋒還沒有碰觸到楚昱傑半分,便已被一顆小得幾乎看不分明的石子截住攻勢。
楚昱傑出手之快、內力之深,可見一般。
「冷,我無意與你衝突。」練武的目的在於強身自衛,切忌自傲好鬥,楚昱傑對家傳的這條規矩奉行不疑。
「那麼你就實話實說!」冷的襲擊不斷,很快便把手無寸鐵的他逼到死角。「如果你無愧於心,何以需要躲藏的進入她房中?」
原來他看見了?楚昱傑愣了一會兒,巧妙隔開他的襲擊,說:「我有我的理由,不必向你報備。」事實已昭然若揭,楚昱傑一心想要保護莫水映,如此罷了。
「你該死的辜負大小姐對你的信任!」他淡然的言語氣壞了冷,說時遲那時快,致命的一劍,就這麼朝他的要害而去:
鏘當!沒有人曉得楚昱傑是怎麼辦到的,轉眼之間,他躍離了冷極遠的距離,並且將冷的劍斷為廢鐵。
不愧是天下第一的武狀元!
「你!」冷絕非庸才,然與楚昱傑相比,他的力量就太薄弱了一點。
「得罪了。」他不是個稻草人,他也有脾氣、有憎怒,只是不願借武力來宣洩。
對向書儀,楚昱傑有千萬個抱歉,可是冷過於激烈的逼迫,卻令他已無法再忍!
足尖一點,他忽地消失在冷面前。
而凍結成冰的空氣,卻始終圍攏在冷週遭,以及那柄斷劍之上……
月暗星稀,夜風送爽,燠熱的白晝一過,春夜的詩情畫意便濃郁了起來。
此刻的向家大宅酣聲一片,男女老幼似乎都睡熟了。不過,如果再仔細聽一聽,似乎打東北角那兒還隱約有著聲響。
「吁——」輾轉難眠,楚昱傑於是隨意披了件外衣,走到外頭乘涼,想要打發這漫漫的一夜。
白天與冷正面衝突以後,他的心緒便停在莫水映身上繞,想她的傻,也笑自己的癡。
她能夠迷倒眾生的條件,是無人可比的外貌,可牽繫著他的,卻不是這個,而是她內心深處尚未被他人發掘的的柔軟。
一切都亂了,他單純把她當妹子、當朋友的心態已不復見,而最可怕的是,他竟不知道這些改變是從何時開始的!
是初次見面的那一次?是她吻他的時候?還是她逼著他回答喜歡與否的那一天?任憑楚昱傑想破了頭,都找不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咦?是他的幻覺嗎?不遠處那個小小的身影,好像是莫水映。
楚昱傑隨即站起身,也跟在她後頭追了上去——
真的是莫水映!
只見她偷偷摸摸地東張西望,然後便一溜煙地閃身進入「藏書房」,亮起熒熒的燭火,不知在做什麼。
楚昱傑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並未驚動她,倒是刻意隱藏起呼吸地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她光著腳丫,臉上脂粉未施,長長的髮辮在她尋找東西的時候飄搖生姿,這幅畫面說有多美就有多美。
「終於找到了。」裡頭的人兒不覺被人偷窺,還不斷發出細微的聲音。
楚昱傑見她推開窗戶,攤開空白的畫卷,又順手找來幾枝毛筆,就洋洋灑灑地認真作起畫來——
對了,人家說莫水映善畫,尤其偏愛桃花,是以她才趁著夜深人靜,跑來這儼然是一座桃花塢的「藏書房」畫桃?
她真大膽,若是被人發現了,那不就是間接證明了她是莫水映的事實?!
「水映!」終於他還是出聲喚她。
「呀——」莫水映沒想到會有人,在大吃一驚的情況下,連帶手中的畫筆也滑落在地。「你不睡你的大頭覺,跑來這裡做什麼啦!」
氣死人了,她又得重新畫一張了!
「我出來走走,正巧看見你,所以……」
「要你多管閒事!走開!」他不是對她無心嗎?幹嘛還惺惺作態,好似多麼眷戀著她?莫水映橫豎著想,都仍是氣他。
「向家這麼大,你這麼跑出來,不怕遇著了壞人?」她不怕,他倒比她還怕!「如果你真的要畫,我在這兒陪你,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黑夜的關係,他對她的憐、對她的寵,一下子全都傾洩而出了。
「隨便你。」癟癟嘴,莫水映沒花心思去理會他,只專注在自己的畫作上。
而楚昱傑也不再出聲打擾,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畫——
「施朱施粉色俱好,傾國傾城艷不同。疑是蕊官雙姐妹,一時攜手嫁東風。」末了,她在畫紙空白處題上這首詩。
「這到底是在詠畫?抑或是在寫你和星映姑娘?」他是個武夫,但幾句詩還難不倒他,莫水映的這首題畫詩分明意有所指!
「多事!」她低斥他,然後小心捧起未干的畫紙吹氣。「畫了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送過星映任何一張畫,不如,這畫卷你將來再替我送給她吧!」
「水映,我今天去過你家了。」他老實招來,「依我看,你爹他老人家現下,恐怕也知道事實了。」「你跟他說的?」
「不是。」他沒有明說,只不過精明如莫老爹,應該早就從他閃爍的言語中,窺得一些端倪。
「你騙人,不然他怎麼會知道?」莫水映有些急了,指著他的鼻子一陣大罵:「都是你不好,沒事跑到我家去幹嘛?你又不喜歡我,管我是死是活做什麼!」
說到底,她最在意的,還是楚昱傑的心意。
「我沒有不喜歡你,只是……這樣是不對的!」他想要在乎她,可是又不敢讓自己太在乎,誰教他們的身份不對、相識的時間不對、大環境所給的種種條件也都不對!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他說他沒有不喜歡她?是真的嗎?
莫水映眼眶裡水氣迷,從未顯現的脆弱神情,讓楚昱傑心疼不已。
「水映……」第一次,他主動伸手摟她入懷。
「對不起……」雖然不曉得為什麼要說抱歉,可是莫水映還是不由自主地說了。「我很想爹、也很想星映……」
她覺得有些累了,堅強無謂的偽裝,其實一點都不能消除她對家人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