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席絹
說完,抬頭,羅藍正抱著肚子笑得毫無形象,顯然被她自己的爛演技逗得很樂。
「你是在暗示我,這輩子別想當演員嗎?」她擦擦眼淚。
「妳當然可以當演員。」他合上書本,站起身,牽起她小手走進餐廳。
「真的?」她才不信,等著他說出未竟的毒話。
「當然是真的。而且妳還會因為把植物人演得太過傳神而獲得奧斯卡金像獎的肯定,揚名全球。」
「莫靖遠!」她又氣又笑的低吼,伸手就要捏他,卻被他抓住了手,還在上頭印下一個吻。
唉……她突然好想歎息。分開的時候快到了,他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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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屋子裡的雜物一天天減少,紙箱一一裝滿之後,便先拿去寄了。
她在搬家,即將搬到紐約。他不知道她即將搬去哪裡,可是知道兩人說再見的日子就要到來。雖然一直都不動聲色,他沒有開口問,她也沒有主動談,任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
五月中旬,她把屋子還原到當初租來時的模樣,還非常勤快的花了一天時間打掃得亮晶晶。當房東來點收時,對她讚不絕口,堅持要請她去吃一頓飯——
「不用了,桑頓太太,我等會就要去搭地鐵到紐約去了……」
但熱情的老太太不由分說,已經將她拖到車上去。「地鐵班次那麼多,何必趕!走走,我請妳吃中國菜去!」
以為還有時間可以跟莫靖遠聚聚聊聊,但被這件事情一耽擱,恐怕是沒機會了。若還能清楚明白的說一聲再見,便已算是好聚好散了吧?這樣也好,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話別,那麼,他就不會看出來她有多難過了。跟桑頓太太吃完中飯後,她會打電話給莫靖遠,以最輕快的口氣跟他說珍重拜拜,很成熟的感謝他給了她所有美好回億……
桑頓太太說的中國菜,指的是一家港式飲茶,而且還是一家看起來很昂貴的港式飲茶。向來節儉的老太太怎麼突然大方起來?羅藍好訝異。然而更教她訝異的還在後頭,因為她看到了心裡正在惦念著的那個人——莫靖遠。
她與桑頓太太正站在餐廳玄關前等侍者帶位,而他,莫靖遠,以及一些人正用完餐要走。兩雙眼睛對上,各自都因為這個意外相逢而怔仲,忘了週遭種種。
「嗨。」他走到她面前,有些遲疑,但還是停住步子。
一時想不出能跟他說什麼,於是也只能說聲:「嗨。」回應。她已經開始在想他,而在他面前,居然只有怨言,怎麼回事呢?
「來吃飯?」
「……欸。」唉。
跟他一同來用餐的人已走到門外,雖沒開口催促,但不斷的向這邊張望,似乎在趕時間,就等莫靖遠一人了。
「妳……有什麼想說的嗎?」莫靖遠無視外頭那些人的動作,雙手緩緩插入褲袋中,悄悄將微顫的手指隱藏,也藏住他的緊張。
她抬頭瞅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去。輕聲道:
「我等一下就要……離開這裡了。」
「然後?」他盯著她的頭頂心。
「……再、再見。」
他沒應聲。
她不敢抬頭看,不是怕看他的表情,而是怕他看到她眼中滿滿的淚,把瀟灑的分手演成煽情的芭樂戲。這樣……是不可以的。
依然低著頭,她努力了好久,終於能更清楚的說出——
「莫,Eric,靖遠,再見,我要走了。所以……再見。」
第四章
不知道想念的厲害,當心口悶悶疼著時,當眼眶沒來由的紅起來時,當快樂自由到極致卻歎息時……還在想:我漸漸不愛他了吧?最近都沒想起他了呢。
會來到紐約,是因為家裡在這裡買有房子。三十幾年前父母來美國求學時,家裡就買下一幢房子給他們住,後來就一直留著沒賣,非常有先見之明;因為她的哥哥姊姊、還有一些堂親跑到美國留學時,都曾在這邊住過一陣子。而父母他們常來美國參加一些研究與研討會,也是在這邊落腳。
雖然哥倫比亞大學不是父母替她挑學校的第一個選擇,但裡面有一些很優秀的教授是她父母的好友,其研究範圍也是目前生物界最有前途的基因工程控制,更是得到企業界豐沛的資金挹注,前景看好。這一陣子由於羅藍並沒有明確的表示,好像對未來尚無計畫,所以她的父母便代她決定,要她來到紐約,進入哥大就讀,為她讀完博士之後的路做好規畫。
她很聽話,一到紐約,便馬上去哥大拜訪了父母所指定要見到的人,參觀了研究室,該做的全都做了,唯一沒做的是——她沒有交出申請資料,沒打算進入哥大的生物研究所就讀。雖然說她還是進了哥大,但她修讀的是為期三個月的暑期學分班,科目是視覺藝術,讓所有人跌破了眼鏡。
羅藍當然知道她的不聽話將會很快的引起一些風波,所以她才沒有將這課程做長遠的打算。留在紐約三四個月,除了學一些藝術概念外,主要還是等家人前來,讓他們來說服她,也讓她說服家人;就算還是沒有共識,但至少家人會明白她已經決定這麼做了,不是一時迷惑,也不會如他們所願的走回「正途」。當然,他們會很生氣、很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懷疑她是交了什麼壞朋友,被壞朋友蠱惑失去神智,才會叛逆學壞了……
所以呀……能在波士頓就跟莫靖遠做了了斷也好,這決定是正確的。她不想把無辜的他牽連進她必須自己面對的風暴中。如果他們沒有分手,家人一定會怪罪他,認為他是一切事端的元兇。
紐約與波士頓相距不遠。就她所知,他每個週末都得來到紐約工作,所以她與他其實無須那麼快分手。她沒讓他知道她下一個落腳處就在紐約,雖然心裡掙扎過,但還是沒說。怕……若有更多的時間跟他相處下去,會太過喜歡他,喜歡到連自己的夢想都可以拋棄掉;然後,在日後老去時,永遠活在抱怨與後悔裡,折磨他也折磨自己——如果,那時他居然還在她身邊的話。
他很喜歡她,她知道。他喜歡她現在所具備的一切,獨立、聰明、漂亮、自主、明確知道自己的路、海闊天空的飛翔、沒有人能阻止她。
如果她不再是那種人,只是一個愛他的女人,那又會怎樣呢?
羅藍發現自己不敢想像。不是沒想過,但想到後來卻是恐懼了。
與人有關的事物,永遠複雜到難以捉摸。夢想就簡單一點,它只是困難,但並不複雜。
她不知道分手那天,他的心情如何、有沒有覺得受傷。不過她想,他會很快恢復的。因為他太出色,身旁不會寂寞太久,就算他無意,那些女人也不會放過他。所以另一個出色的女人會出現,一個又一個的來豐富他的生命與歷練,直到把他的感情世界點綴到繽紛極致;然後他的事業也有所成就後,他會結婚,或許是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也或許是聰明靈慧到可與他心靈匹配的優秀女子,反正今生在感情這一區塊,他會過得很精采。
而她,有自己的夢,有自己精采的方式,誰也動搖不了她,所以她才會在這裡等候家人,不選避,不馬上遠走高飛的離去。她當然可以,反正她身上有錢,家人再怎麼氣她,也不會因此而斷掉她的經濟支應,每個月匯入她戶頭的錢是曾祖母過世前就分配給她的學習金。生在書香世家,讀書是頂重要的事,五代以來都是如此,不分男女,每人的學習金可支領到二十五歲。但逃走閃避不是對待家人的方式,對自己的家人不該任性的加以傷害。
她在紐約的生活雖然還不太久,但每天都過得很熱鬧。家人輪番打電話來找她,一談就是通宵,彷彿越洋電話不用錢,都忘了家訓第一條第四款第一點叫做「節約有度,用所當用」。電話炮轟還不夠,還號召美國的親戚三不五時的來拜訪她,連她以前的教授、父母的朋友都特地跑來紐約找她吃飯;而她的父母兄姊正忙著把堆積如山的研究工作挪開,挪不開的就用力趕工,誰先得空就先來美國找她。就羅藍所知,最先會來的應該是大哥,因為他現在正在做的研究正是美國某生技公司所委託的案子,目前最常跑美國的人是他,幾乎每個月都會來一次。
她等著家人來。等人的同時,每天都排有兩小時的課,所以日子並不難捱。雖然是兩個小時的課,但對於她這個大門外漢來說,卻學習得非常辛苦,於是圖書館又成了她長時間待著的地方。
一般暑期班所招收的學生多以社會人士為主,教的課程偏重於藝術欣賞,而非藝術學理。不過對身為研究科學的人來說,追根究柢是一種可怕的癮,戒也戒不掉,於是她還是從基礎理論開始學起,所以才會這麼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