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雅史
是她神智不清的錯覺嗎?白玉瑕甩甩頭,搖搖欲墜的身子仍是充滿戒備警醒的緊張。
強力瞇起雙眼,她冷冷地環顧四周。
果真是四下無人!
憑她的直覺判斷,自己現下確實已安全無虞,只是,這一切也未免太玄奇了?明明方才追兵正逐漸逼近,怎麼一眨眼全都消聲匿跡了?白玉瑕自問著,心裡無法克制地掀地一陣毛骨悚然。
拉下面罩,至懷中掏出一隻小瓷瓶,白玉瑕倒出褐色的抑毒丹藥,匆匆吞下。她徒步走沒幾步,雙手勉力地緊扶著竹身,然而,體力逐漸流失,在一陣強烈的暈眩襲來後,她終於不支倒地……
在白玉瑕失去知覺倒地之際。一個身著灰色袍子的人倏然出現,一把將她攔腰抱起。望著她蒼白疲弱的俊英美顏,他的神情露出了混合著憐惜與不捨之情。
攫緊她滾燙的身子,灰袍人一個旋身,瞬間消失——包括那只麻袋。
竹林內夜風吹得沙沙作響,彷彿不曾有人闖入般的蕭瑟寂默……
白玉瑕一醒來,立刻感到左肩胛那難抑的撕扯灼熱感,痛得她雙唇抿成一線,極力壓抑著想呻吟出聲的想望,嘴角微微抽動著,即使是在此時,她仍不願自己表現出軟弱的一面。
勉強撐起身子而坐,她的目光直覺地轉向門口,正巧望見一名頎長壯碩的體格幾乎填滿門框的灰袍男子,頭戴著土黃色箬笠,灼灼地望著她。
白玉瑕有些心慌地撇開瞼,冷聲問道:「是你救了我?」
灰袍男子沒有回答,他摘下箬笠,亮出充滿滄桑精幹,卻狂狷不羈的面容,逕自走向她,將桌上那缽搗好的淺綠藥汁拿起,開始動手解她的衣衫。
白玉瑕自是明白他正欲為她傷口上藥,沒有一般女子的矜持忸怩之態,她仍保持一派的淡漠。
靜默。
灰袍男子將藥汁敷在她的傷口上,須臾,療效揮發,一股清涼透入皮膚。一時間,傷口帶給她的灼熱壓力頓時迅速消減。
上完藥,灰袍男子並沒有立即為她罩上衣衫,他的目光自她左手內側的守宮砂,落至她心口上那面積約莫一個巴掌大小的暗紅色胎記定住。
白玉瑕當然知道在陌生男子面前袒胸露臂是何等驚世駭俗之事,若不是因為她本身認定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已是出世之人,即使仍不免受七情六慾而紛擾,卻早已失去了世俗女子本能的懷舂心情。她甚至沒有任何欲遮掩的動作,也許是看出他目光純然悠遠,似乎有所隱情。
灰袍男子歎了一口氣,目光仍然膠著在那片深紅,似乎未有失禮的自覺,逕自陷入沉思中。
白玉瑕怔怔地望著他,奇怪自己會對他的動作、姿勢,甚至是神情都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她不曾見過他呀!她不明白這奇異的感覺為何莫名地湧上心頭,這沒道理……
似是窺見她心底的疑惑,他為她輕攏起衣衫。
「失禮了,在下鄭遠祈。」他好整以暇地掉開目光,落在屋內的一隅。「你的行李我也幫你帶來了。」
白玉瑕順著他的目光看到那只麻袋。
「看來你並不好奇袋內的東西。」她何其幸運,遇到視錢財如糞土的救命恩人,白玉瑕自嘲道。
他淺笑,柔慵的語吻:「我知道那是屬於官家的財物。」
似曾相識的感覺又上來了,不只是他的外表,連姓名、聲音、語調都是!
她的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名衣著平凡但氣度不凡的卓爾男子,並非泛泛之輩。
白玉瑕因他的撲朔迷離而深感迷惑。
他,到底是誰?
為什麼她會對他產生一股似隱隱約約的心痛?他的溫柔彷彿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似的自然,而她,似也樂在其中?
不,她不需要任何男子的溫柔,絕不!
「鄭公子救命之恩,我白玉瑕在此謝過了。」
讀出她的想法,明白她冰封的心不易進駐,鄭遠祈歎了口氣,沒想到相逢後竟是此等光景!
「別謝!你身子尚虛,好好歇息,傷口需要調養數日,一切儘管寬心,我會打點一切!」
「那——待我傷好,你打算如何處置我?」白玉瑕沒有溫煦神色,冷冷瞅著他問道。
性格真是天差地別、南轅北轍的大大迥異呀!鄭遠祈雖然心中明白環境雖不能改變一個靈魂的本質,卻能重新塑造出一個人在性格上表現不同的特色。她——變得執著於寡情、冷漠,對情愛不屑一顧!
〈使如此,他仍是深受她那無依安泊的靈魂,以及悲天憫人的俠義心腸而感動,尤其她不喜人知的良善,更令他激賞。
「那袋贓物,我幫你處理善後。」他告訴她。
白玉瑕睨了他一眼,譏諷道:「如何處理?」明知他是正人君子,她仍不給他友善的臉色,連語氣也是刻意的尖銳。
「洛陽城內老弱傷殘太多,這些贓物可換來的賑濟著實不少,你說是吧?」鄭遠祈瞭然地注視她漸起的詫異之色,淡淡一笑。
「你——救我絕非偶然,是不是?」她確定地說。
「聰慧的姑娘!」他讚道。
白玉瑕仍不習慣他那柔膩得令人心慌的語吻。
「我累了。」這言下之意明顯不過了。她實在疲於招架!
「那我不打擾了,你歇著吧!」不急於一時。要她撤除心防,融掉她渾身的冰霜,絕不能逼她逼得大緊。
白玉瑕躺下,背過身去,似乎有種逃避意味。想起師父始終不肯為她剃渡的原因——情緣未了,更想起小老頭子的那句話——姑娘命定之人會在近日內出現!
不,她封緊脆弱的心,一再地告誡自己絕不沾惹兒女情長、男女情愛。
鄭遠祈透視出她的心情,低歎一聲,踱出門外。
塵封千年的心,因與她重逢而再度敞開——
不願使用幻化之術,鄭遠祈升火烹粥,炒了些小菜,擱置桌上。
陣陣的食物香味飄繞屋內,撩勾起睡夢中的白玉瑕。
似是感應到她已完全清醒,鄭遠祈至床邊扶她落坐而起,順勢拿起沾濕的溫熱絹布為她拭面,動作十分溫柔。
白玉瑕欲推開他,手卻被他堅定地按下。
「彆拗!你受了傷,表現出軟弱並沒什麼不對!」
她不作聲,只得順他的意。
沒辦法,掙不開他的手是主因。
「我做了點清淡的小菜。」他一邊說,一邊拉著她至桌前。「吃吃看合不合胃口?」
有些期待的目光,望得她渾身不自在。
白王瑕故作冷淡,正舉臂持筷,一陣撕扯的疼痛攫住她的知覺。
鄭遠祈很快地發覺了,滿是自責的神情,關切地詢問:「沒事吧?」
她搖頭,撇開臉,不願見他自責照顧不周的神色。
「我餵你。」他迅速將碗端起。
「不用了,我可以用左手。」白玉瑕拒絕他。
鄭遠祈將碗擱下,對她的固執頗感無奈。
她忍不住瞄了他那張沮喪的苦臉,嘴角不覺上勾。對他,她實在無法一直扳著臉,即使她早已習慣寡情。
察覺她的笑意,鄭遠祈卸下沮喪之情,心中暗忖自己的動之以情果真逐步見效,心頭喜不自勝。
第七章
許多菜在她碗裡,他不斷地慫恿她多吃些。
「夠了。」看著自己那只堆積成山的碗,她若再不阻止他,恐有氾濫成災之虞。「我吃不了那麼多,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鄭遠祈罷了手,無限寵溺的溫情包圍她,令白玉瑕突感心口一窒。
「鄭公子,我與你不過萍水相逢,你不覺得自己的言行似乎有逾矩之嫌?」她下意識要和他劃清界線,避免太過親暱的氣氛產生,搬出禮法推托,雖然她也不信那一套!
「若我待你過於生分客氣,那才顯得我太過嬌情-湖兒女何必在乎這區區洶,你說是吧?既然我們之間清白坦蕩,又何須拘泥太多!」鄭遠祈豪氣地說著。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似是看穿她的推托,卻不點破。
白玉瑕聞言啞口,殊不知她玲瓏心思盡落對方眼中。她覺得自己被纏上了,難以脫身!尤其對方的能耐,她尚未掌握,彷彿陷於迷霧中,沒有個所以然,而他,顯然瞭解她的一切。她只是奇怪,她白玉瑕遊走大江南北,向來不喜留下名號讓人探查,更不做為善揚名等蠢事,他是如何得知她的一切?令人匪夷所思啊!
「還合胃口吧?」鄭遠祈打斷她的冥思。
「還可以。」白玉瑕淡漠不變。
「呃……看來是我手藝不精,下回我再用心想些菜色,或許你會滿意。」他自顧自地說。
「鄭公子,不必費心了。我是個出家人,不重口欲,長年吃素。」
「白姑娘看來不像是出家之人。你身子單薄,不宜吃素,不如,我捕獵些山川野味,烹來讓你嘗嘗鮮!」想起自己與師父閉關千餘年,出關後尚無葷素禁忌,而她並末正式出家,卻有太多拘泥。鄭遠祈覺得有趣,忍不住想逗惹她。
「我雖未正式出家,但仍可自我修心養性,這未嘗不可。」有些解釋的意味。她向來行事不多作解釋,因為解釋就代表在乎對方對自己的看法。但待她警覺時,話已從唇齒間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