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梵朵
「嗯,喔!我——」他回過了神,才正想出聲回應,卻發現父親剛好朝他這兒走近,並發現他全身濕淋淋地,杵在一株櫻花樹下發著愣。
「怎麼了?怎麼全身都濕了?又沒下雨。」林父皺著居,不明所以。
「林醫生,對不起啊!是我的僕人不小心,把水潑到他身上。」
「喔——是齊籐小姐呀!不好意思,我兒子是第一次到府上來,什麼都不懂,如有冒犯小姐的地方,還請見諒。」林父客氣地與她打著招呼。
「原來他就是那位東京帝大畢業的高材生哪!」谷永理惠這一聽,瞪大了眼,擠到了窗邊,在齊籐美靜的耳邊咬著耳根子。
「我叫林海默,今天能遇見齊籐小姐,是我的榮幸。」原來她就是齊籐伊治的獨生女,齊籐美靜。他在留日前,就聽說齊籐大人的千金是日本國出了名的美女,不但有許多名門子弟想攀上這門親事,就連日本皇室都曾打算將她列入皇妃的候選名單之一。只不過,聽說她身體不太好,心臟出了一些毛病。她父母親不大放心,才一直把她留到現在,始終都沒將她許配給人。
「當然榮幸了,那是我們小姐的洗腳水,全讓你一個人帶回去了。」谷永理惠俏皮地丟給了他這一句。
齊籐美靜沒再多說一句,只是白了身旁的谷永理惠一眼後,就對他們父子點個頭,笑著目送他們離去。
一路上,林海默還不時地轉過頭來,望向那扇窗,只見那木頭窗欞上倚著一位櫻花少女,粉紅的衣衫上,繡著白白的雪櫻,臉上則端著一張含苞待放的笑意,從此春天進駐了他林海默的每個夢裡。
然而這樣的初遇,並沒帶給他過多的憧憬,因為她是當時統治台灣的軍官之女,而他,卻是身處殖民地的一名小醫生而已,論身份,論背景,他與她都是兩條平行線,只能擦身而過,無法交集。因此,他把對齊籐美靜的一見鍾情,全寫在不為人知的日記裡,只敢在夜深人靜之際,不斷想著他初遇她的那一幕,而他覺得這樣就夠了,他從不會逾越現況,想些不切實際的事情。要不是一個月後的那場意外,他想,他與她永遠都是活在不相干的世界裡。
那是一個四月初的下午時分,他獨自一人來到了台南極富盛名的開元寺,為他已過世的母親燒香祭拜。由於剛好是午睡時刻,寺裡安靜得只見樹影搖動。而當他忙完了祭拜的事,正在洗手之時,他發現了齊籐美靜,她身邊還是跟著那位愛喳呼的谷永理惠,遠遠地走進了觀音殿中,恭敬地拈香禮拜著。
他為這樣的偶遇顯得興奮不已,但是,他並不打算走過去,而是暗暗地佇立在角落,細細欣賞著齊籐美靜的優雅身形。他就這樣看著她,跟著她,一直跟她出了殿,走到了接近寺門前的那座榕樹院子。
「小姐,你是不是哪裹不舒服?臉色這麼蒼白。」谷永理惠扶著她,到一旁樹下休息著。
「可能太熱了,我覺得好悶哪!」齊籐美靜按著心口,就這麼突然兩腿發軟,倒在谷永理惠的懷裡。
「小姐,小姐,來人哪!快來人哪!」谷永理惠嚇得趕緊大聲求救。
「別慌,別慌,我看看。」這時,林海默見狀,即刻飛奔而出,「快——她的藥呢?!快拿藥給她吃啊!」他一看,就知道她是心臟病發作了。
「藥?對,藥在皮包裡,藥——糟了!小姐沒帶出門哪!」谷永理惠已經急出了一身冷汗。
「有車嗎?快把小姐送到診所。」他一把抱起齊籐美靜,迅速地隨著永谷理惠出了寺門,奔向等在寺門外的黃包車。
「小姐?小姐怎麼了?!」只見黃包車上一位年輕黝黑的小伙子跑了過來,一臉緊張地頻頻追問著。
「陳友賢,你送小姐去診所,我回去通知大人——快呀!」
就這樣,這位名叫陳友賢的黃包車伕,拚了命地拖著三輪車穿過巷子,穿過街道,不顧一切地朝著林家的診所衝去。此刻的太陽很烈,照在車上的把手還會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剛好與他額頭上如雨的汗水,交織成一片閃閃金光。他咬著牙,神情肅穆地直往前看,是種誓死捍衛她的堅決、氣概。只不過誰都沒有發現,因為在這輛顛簸的三輪車上,另一段的情愫正以暗潮洶湧的方式爆發。
「不要怕,你絕不會有事的,相信我!」林海默緊緊地攬著她,握住她的手,頻頻地在她的耳邊說著話,好減輕她的痛楚與恐慌。
她沒有說話,只是端著沒半點兒血色的臉龐,不時地望著他。她冰冷的手在他的厚實手掌中得到了溫暖;她心口撕裂的痛,在他的溫柔耳語中獲得了舒緩;而她倚在他懷中,聞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男人味道,不知怎地,氣味就這麼從她的鼻孔滲進了心房,頓時,心窩暖暖漲漲的,跟原先的痛,形成了強烈的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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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這樣?她已經有好一陣子沒發作了。」在診所裡,隨後趕來的齊籐夫婦,焦急地問著林父有關寶貝女兒的病情。
「我想,應該是因為過敏而引起的。」一旁的林海默插著嘴說。
「過敏?不可能啊,這陣子天氣是又乾又熱的,她怎麼會過敏?」
「是對花粉過敏!你看,小姐的臉上泛出一顆一顆的紅疹子,由於現在是春暖花開的季節,所以體質弱一點的人,會對花粉特別的敏感。」林海默的一番解釋,讓齊籐夫婦恍然明白,並且開始對這位年輕醫師另眼看待。
「那麼你認為,有什麼方法能讓這情形減少發生?」齊籐伊治接著問。
「其實,只要把身體調養好,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不過,因為小姐是天生體質的關係,所以我建議,不妨採用中醫調理的方式,依著她的日常生活作息,來作完整的氣血導引,才能徹底根治問題。」
「中醫?你會中醫嗎?!」齊籐伊治對他的話感到驚喜。
「當然會了!他拿的是中醫、西醫的雙料學位,還拿過中醫藥用研究的獎學金呢!」林父驕傲地回答了齊籐夫婦的問題。
就這樣,一場意外,把齊籐美靜與林海默這兩個原本不相干的人拉在一起。齊籐伊治為了愛女,特別允許林海默上他家,替他的女兒把脈與配製食補藥補的補品。而他們之間的情愫,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逐漸醞釀產生,一個眼神,一個微笑,都成了他們彼此交換愛慕之心的言語。
這樣的戀戀深情,他們談了一個月,卻好似一世紀般的久遠深切,其間,只有齊籐美靜的貼身丫頭谷永理惠知道,她總是扮著把風的角色,在他與她談情說愛的時候守在房門前,以防萬一發生。
然而世間上,沒有一場愛情會完全的平靜無波。就在一個月過後的那一個下午時分,一位叫宮本大佐的軍官,就在齊籐伊治的陪伴下,直接殺上了齊籐美靜住的二樓來。
「小姐,小姐,不好了,有人來了!」谷永理惠慌慌張張地想往裡頭通風報信去。
「你這個小賤婢,巴嘎耶魯!」啪地兩聲,那位粗魯的日本軍官黑白不分地,賞了理惠兩記耳巴子,把她打得是眼冒金星,跌坐在地。
接著,碰地一聲!他就這麼一腳踹了進去,不料,所有的人都臉色一怔,當場全愣在那裡。因為眼前的景像是,齊籐美靜躺臥在床上,她的一隻手臂上全扎滿了針,正由林海默為她做針灸治療,跟宮本原先想的完全不一樣。
「齊籐大人,有什麼事嗎?」林海默很鎮定地問著。
「沒事,沒事,不過是宮本大人想來看美靜的病。」其實,齊籐伊治也覺得莫名其妙,這宮本也不知打哪裡聽來的謠言,說他的女兒跟個野男人暗渡陳倉。
「探病?!也不必把我的僕人打成那樣吧!」齊籐美靜端坐了起來,用著睥睨的眼神白了一眼宮本大佐。
「齊籐小姐,是我失禮了。」宮本大佐打了個揖,卻不時凜著眼,瞄著一旁的林海默,深具敵意。「不過,小姐是高貴的雪櫻,名聲絕不容許被玷污,所以,為了要捍衛小姐你的名譽,從今天起,官本願意每日派人護送林醫生來這裡,以免落人口舌。不知道,齊籐大人你意下如何?」
「這是求之不得啊!多謝宮本大人。」齊籐伊治似乎對官本大佐特別的狗腿恭敬。
「喔多桑(爸爸),我的名譽跟他有什麼關係?」她臉一沉,擺明了是厭惡的神情。
「怎麼?齊籐大人沒告訴你嗎?」宮本大佐瞄了齊籐伊治一眼,不悅地問著。「下個月我就要調回去了,不過回去之前,我們會先結婚,等軍艦一來—我就帶你回日本。」
這是一顆炸彈,頓時,將林海默與齊籐美靜炸得心痛難忍。在官本大佐離去後,林海默也告了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