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梵朵
但,我是季雪凝,不能因為怕事而裹足不前,更何況,對方是俞善謙。
我當下決定先到「中愛社」問個仔細。
才來到了巷口,就被眼前的景象給寒了心。地上的落葉皆被散落的紙張所代替,而其中的一些竟沾染著怵目驚心的紅色血跡。
有人受傷了?!是善謙嗎?!我不禁冒了冷汗。
「中愛社」的門口圍了一群人,有民眾、有學生,嘰嘰喳喳地交頭接耳,使我不由得加緊腳步上前一探究竟。
「還好——差一點我就加入中愛社了。」一名男學生說著。
「是啊!想不到許老師竟然是共產黨——」
「最倒楣的還是那些學生,好端端地就被牽連進去,平白斷送一生。」一年約四十有餘的中年男子搖頭歎息。
「弄錯了吧!中愛社只是個社團,而且出發點是請求政府抗日——」我情急之下,倏然地插著嘴。
「噓——」一個使勁,竟被人揪離這人群。
「醒仁?!」原來是趙醒仁的多管閒事,「幹嘛慌張成這樣?!」我有些不悅。
「你不要命了?!還在那兒胡言亂語。」他一臉嚴肅。
「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下意識地放低聲音。
他不語,只示意我隨他來到較遠一處的街角。
「我早提醒過善謙趁早離開中愛社,可是他不但不聽,還更積極的準備發動更具規模的示威大遊行。」他說。
「就只是因為這樣?!他們以前也辦過這種活動啊!」我覺得有蹊蹺。
「早就有人在注意他們了,只是這次查到許振強老師其實是用中愛社為掩護,以抗日為借口,來離閒政府與民眾的感情,鞏固共產黨的勢力。」趙醒仁的解析像根針,刺破了我用十七年天真單純吹成的汽球。
「許老師怎麼會這樣?!」一種被背叛的刺痛扎得我鮮血淋淋,「那善謙怎麼辦?其他的學生怎麼辦?」我霎時亂了方寸。
「只有聽天由命了——」醒仁喃喃地說著,而瞼上卻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神情。
「不,不能只聽天由命——」我咬著牙,激動地說:「我要去問我爹,畢竟學生們是不知情的,是無辜牽連的,教育當局該出面保護他們。」話一說完,我立即攔輛黃包車朝教育局辦事廳奔去。
見著爹,我等不及歇個氣兒便急忙地說。「爹,你要救救中愛社的那群學生哪——」
「雪凝?!」低著頭批公文的老爹似乎被我嚇了一記,說:「哎呀——瞧你這副狼狽樣。」
沒心思去理會爹的詢問,我又是一陣慷慨激昂地陳述著這群因太過熱情卻反被利用的無辜學生。
而爹,還是沒吭氣,只是臉上愈見沉痛的表情。
「爹,您要救救他們啊!」我哀求著。
「雪丫頭,你認為爹會坐視不理嗎?只是——」爹的口吻有份無奈,「原本不會牽連這麼廣、這麼嚴重的,沒想到他們其中有人跑去告密,而且搜出許多非常不利的證據,尤其是對俞善謙,如此一來,爹也無能為力,畢竟這個時期,這等叛亂行動不是三言兩語就可開脫的。」
「可是——可是善謙絕不會加入共產黨的,他只想把日本人趕出東北,我瞭解他,我可以為他證明——」我急切地說著。
「你不要再惹禍上身了——」爹突然拍了下桌子,以嚴厲的口氣怒說著,「差一點連你和曉茵都被列入嫌疑名單了,要不是仇家和咱們季家還有點背景,再加上前陣子你倒也聽話地沒去同他們瞎攪和,這才能全身而退,就求你別再為人強出頭,好不好?爹這把老骨頭可禁不起啊!」
原來這事早有預兆了,難怪爹最緊張我去找俞善謙那曉茵怎麼辦?她同善謙是公認的一對,想必此時她的處境是最為艱難。仇家是絕不會讓她再出大門一步的。
身心俱疲的我來到了仇家門口,萬般猶豫地徘徊走著,「抱歉,我無能為力。」我心裡一直重複著要對曉商說的這句話語。
突然間,仇家大門開了——
「?!」
「是你?!」我看見趙醒仁疲憊不堪的眼神。「你——?!」我一時間也不知該問些什麼。
「昨晚一群調查人員問了曉茵一個晚上,直到剛剛才離開。」他還掩著口,打著小呵欠。
「那——你也待了一晚上?!」我有些訝異。
「嗯——」他點著頭,說:「我擔心曉茵應付不過來,而且仇伯伯一直在氣頭上,根本安撫不了曉茵受驚嚇的身心狀況,所以我只好陪到現在。」
「為什麼要找曉茵?什麼事問我也可以呀!」我自覺比較能承受這些煎熬。
「你?!」趙醒仁看了我一眼,說:「你又不是善謙的女人——」
我不甚明白地聽著醒仁的解釋。
「俞善謙逃掉了——」醒仁隨後在我耳畔說著。
「真的?!」我的高興是不假思索的。
「噓——」醒仁緊張地向我示意著,「現在曉茵家佈滿眼線,要是你遇見善謙,千萬要他別來這兒。」
這一提,讓我又急了,「那怎麼辦?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不然,先同我商量商量,或許會有辦法,不過,這事兒暫時不要讓曉茵知道,免得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全洩漏了。」醒仁的顧慮是挺周全的,此時的他能有此心意,也是有情有義了,想想自己以前真是小心眼、多疑慮,老說他只能共享樂而無法共患難。趙醒仁今日的話,令我不由得又感動、又慚愧。
「謝謝你,醒仁。」我由衷地說著。
「善謙也是我的朋友。」他說著。
由於仇家拒絕我去探視曉茵,只得在醒仁安慰下,這才無奈地往回家路上走去,夕陽餘暉第一次我無心欣賞,而月眉湖畔只見蕭瑟淒涼。
「雪凝、雪凝——」是誰?!恍惚中我似乎聽見善謙的聲音。
「雪凝——是我。」
我四處探尋,就在湖邊的一疊石堆後,我看見了俞善謙。
「善謙——」我既興奮又緊張地跑上前去,「你果真逃出來了。」不知不覺中,我竟流下淚來。
「我只想要再見你一面——」他憔悴的臉、佈滿紅絲的雙眼在在都令我難受,尤其是右袖上還染著一片血漬。
「你受傷了?!要不要緊?」我真的驚慌了。
「雪凝,相信我,我是被栽贓的,我絕不是共產黨——」他極力地向我解釋。
「我相信,我一直都相信你。」
但是,相信歸相信,終究是不濟事的,由於我家附近也佈滿了調查人員,使我無法在神不知鬼不覺的狀態下把善謙帶回去療傷,因此眼前唯一可行的,便是找醒仁商量個萬全之計。
趙家離月眉湖是有段距離,我趁著月色昏暗攔了輛車直往趙醒仁的住處奔去,既是心急又得裝著若無其事。
「叮噹——」我按了門鈴。
趙醒仁一出來見著我,就已明白個六、七分了,連忙低聲問說:「有急事嗎?」
「嗯——」我先用眼神說了一遍,再說:「水仙花的主人找到了,在湖東巷的破宅子裡。」這是我和醒仁都能明白的暗語,水仙花的主人指的就是俞善謙。
而臨時應變的就是善謙的藏身地點。為了以防萬一,我並沒有直接透露善謙的落腳處,而是打算自己先到湖束巷的那座破宅中接應趙醒仁,待商量個安全妥當的方法後再去找俞善謙。
「真的?!」趙醒仁的神色異常,說:「你先過去,我一會兒就到。」
捎完了訊,我又急急地來到這約定地點等候,果然沒多久,我就聽到隱隱約約的汽車駛近聲。
醒仁也真是糊塗!這般招搖不怕惹人側目?!我不禁皺起了眉頭。
接著,「碰——碰——」幾聲交錯而起的關門聲。
不對!來的不只一個人,莫非——
就在我起疑之時,宅前的大門就被踢開了,約莫十個手執武器的人闖了進來,「搜——」一聲令下,這宅子的每個角落幾乎都快被踩平了,唯獨我藏身的這個秘窖。
「報告,沒有。」
「不會吧!趙醒仁明明說的是這兒呀?!一定還在附近,走——」
雜沓聲來來去去,而我的腦卻凍住無法思緒。
趙醒仁?!趙醒仁?!真的是那位同我們相交三年的趙醒仁嗎?!他那句「善謙也是我的朋友」的話還溫熱著,他那有情有義的神情還鮮明著,竟然轉眼間全變了,為什麼?!為什麼?!我的內心顫抖地吶喊著。
躲在窖內的我仍不忍相信。差一點我就直接成了害死善謙的兇手,要不是我臨時起意換了地點,要不是這棟老宅的一磚一瓦我太過熟悉,今日我同善謙便栽在趙醒仁這位「至友」的手裡。
糟了?!善謙還躲在湖旁的石堆裡。這次,我豎起所有毛細孔,以千萬仔細的小心三步並兩步地來到湖邊。
「雪凝,怎麼那麼久?!醒仁呢?」善謙向我身後探著。
「他出賣了我們。」我冷冷地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