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慕芹
他停下筆說:「文官若只會文,就變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軟弱書生。武官若只會武,就變成四肢發達、頭腦不靈光的莽夫。」說完手又快速的移動。
樂平反駁道:「可是每個人的天賦不同,要每個人都文武兼備,不是太強人所難。」
孔聖昕寫完最後一句評語之後,才答:「並不是要所有的人都文武全才,每個人的確都有他的特長,但是對於他特長之外的事務,也要有最基本的瞭解,這樣文人可以瞭解武夫的優缺點,武人也可以瞭解文士的優缺點,進而他們都可以分析自己的優缺點,這樣文武的合作才可以達到最高的效率。」
樂平佩服的讚歎道:「父皇應該請你去當丞相的,我看那個柳子政的能力還在你之下。」
孔聖昕搖了搖頭道:「不然。一國之相,能力並不是全部的要件。柳大人做丞相很適合。」他抬頭看了樂平一眼,接著說:「而且,我從沒想過要當官。」
樂平放下碗筷,走到他對面坐下,不贊同的說:「做官有什麼不好,再說你不就做了至聖先師奉祀官。」
他又批完一篇文章之後,放下硃筆,抬頭看著樂平說:「那是世襲,不得已而為之。」
樂平瞪著他說:「你難道沒有憂國憂民的胸懷?」
孔聖昕淡然的說:「為國為民有很多種方法,不一定要當官。」
樂平無法反駁,只是不悅的瞪著孔聖昕。
孔聖昕看了一下窗外,日影向西移了一些,應該上課了。
他理整好桌上的文章,抬頭看樂平不甚高興,他挑了挑眉說:「你為什麼那麼在意我做官與不做官?你認為官員高人一等嗎?你看不起普通的平民百姓嗎?」
樂平理所當然的說:「難道不是嗎?官員本來和那些庸庸碌碌的百姓不同。」
孔聖昕一聽,神色一變,冷冷地說:「那你剛才又何必說那些憂國憂民的話。」
「我……」樂平辯解的話噎在喉頭,吐不出來。說不出話來是因為被他懾人的氣勢鎮住,因為她無法辯解,因為……她好像錯了。
忽然學生的聲音介入,打斷了兩人僵持的氣氛。「老師,已經未時了,要開始上課了嗎?」
孔聖昕眼中的精光瞬間收斂,語氣平和的說:「叫同學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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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受得我所……」
明倫堂內只聞琅琅的讀書聲,孔聖昕在同學的坐位間遊走,樂平則端坐在孔聖昕的位子上。同學們念完時,孔聖昕剛好走到仲文的旁邊,就點了他的名:「仲文,你將這篇的詩序念一遍。」
「是。」仲文站起來朗聲念道:「碩鼠,刺重斂也。國人刺其君重斂,蠶食於民,不修其政,貪而畏人,若大鼠也。」他念完隨即坐下。
孔聖昕等他念之後開始解說:「這裡的『貫』與『慣』通,『女』與『汝』通。通篇的主旨就是在說君王不顧人民的勞苦,強征重稅,人民不堪其苦,欲遷往他方樂土……」
樂平的視線一直跟著孔聖昕的身影移動,對於他講課的內容則是聽而不聞。這節上的是《詩經》,知道他是故意選〈碩鼠〉這篇來諷刺她,因為她的爹就是那個「君」,只顧自己享樂而不知民間疾苦,因為這幾年風調雨順,年年都是豐年,所以國家即使加重稅收,人民還是可以過活。以前她會以為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現在她明白,這是父皇的幸運,才能坐擁這太平世。不過樂平並不太在意,因為她現正專注的看著孔聖昕。
她發現他真的是百看不厭,無論是文的他,武的他,她都喜歡。在學生面前他溫和而自有威嚴,在父親面前他恭敬有禮,在她面前時而溫柔,時而危險,她喜歡看著他。
忽然學生的驚呼聲打斷了她沉迷的目光,她莫名其妙的四處張望,發現所有的人都開始拚命翻書,孔聖昕則走了回來。等孔聖昕在她身邊坐下後,她才輕聲問道:「怎麼回事?他們為什麼叫那麼大聲?」
孔聖昕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才說:「你剛才沒聽見嗎?我出了個作業給他們做,做完了才可以回家。」
剛才孔聖昕在上課時發現,大半的人都心不在焉的,心思根本都不在課堂上。他觀察了一下,才知道原來他們都正好奇的看著樂平,甚至有人就這樣望著她發呆。他一直知道樂平很美,可是沒想到她美到可以把人的神魂都勾走了,早知道就不讓她留下來了,這樣他根本無法上課。
樂平好奇是什麼作業會讓一半以上的人大慘叫,所以問道:「是什麼作業?大家怎麼拚命在翻書?」
「只是要他們找出幾篇喜歡的篇章解釋一下,然後寫下心得感想,最後用《詩經》裡的句子作總結。」
樂平點點頭,表示原來如此。要找出喜歡的篇章作解釋跟寫心得不難,難的是要用《詩經》裡的句子作總結,難怪他們要拚命翻書了。
見孔聖昕拿出中午沒改完的文章繼續批改,沒和她聊天的打算,知道他是不想打擾學生做作業,可是在這麼近的距離她不敢再看著他發呆,要是被他發現,那她的面子要往哪擺。她只好無聊的隨手拿起一旁的《詩經》翻了起來,剛好翻到: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看著看著不覺呆住了。《詩經》她已經看得很熟了,也不是第一次看到這一篇,只是不知為什麼,這十六個字會讓她覺得胸口悶悶的,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從心裡湧出來,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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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仲文拿著作業交給孔聖昕,下面響起一陣欣羨的讚歎聲,他是第一個交出作業的人。
樂平好奇的湊到孔聖昕的旁邊,想看看他寫了什麼,這不看還好,看完以後,她羞得滿臉通紅,孔聖昕看了則笑了起來,對仲文說:「多謝你的賀詞。」
仲文也笑了起來,躬身回答:「承老師不棄。」
這下全部的人都好奇仲文到底寫了什麼,弟子丁舉手要求道:「老師,您出的題目太難了,可不可以讓我們觀摩一下仲文寫的作業,好讓我們學習學習。」
眾人異口且聲的說:「對啊!對啊!老師,讓我們學習學習。」
樂平立刻紅著臉大叫:「不可以!」
這下眾人更好奇了,弟子戊對仲文說:「仲文,你就念來聽聽嘛!」眾人馬上跟著附和。
仲文壞壞地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樂平急得拉孔聖昕的衣袖,要他阻止。孔聖昕見樂平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不得已只好笑說:「大家別玩了,快寫作業,要是寫不出來的人,今晚可要是在這裡打地鋪了。」
眾人掃興又無力的應了一聲:「知道。」
孔聖昕繼續說:「至於仲文的作業,老師就收下了。」
「我才不要收呢!」樂平抗議的說,她搶過仲文的文章說:「你不批,我來批!」她想了一下,拿過孔聖昕的硃筆,快速的在上面寫了一行字,然後丟還給仲文。
仲文想知道師母究竟批了什麼字,笑著接過一看,看完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坐在仲文旁邊的弟子己,側身偷瞄了一眼,原來仲文的作業內容是這樣子的:
碩人其頎,衣錦制襲衣。齊侯之子,衛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猶蠐,齒如瓠犀,蜂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這是〈碩人〉的一、二章。第一章是在說明「碩人」的地位很高,暗喻樂平身份尊貴,是一國的公主。第二章是在讚美「碩人」的形貌,也暗喻樂平的美貌。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這首〈桃夭〉是賀女出嫁的詩。女子嫁入曰「歸」,在此暗賀樂平嫁到孔家是「宜其室家」。
螽斯羽,詵詵兮。宜爾子孫振振兮。
最後以〈螽斯〉的第一章作結。這是祝福人家多子多孫的詩,即是祝孔聖昕和樂平早生貴子。
弟子己看了點頭道:「原來如此。難怪師母會羞得這般,你連老師的玩笑都敢開,真有膽量。可是這句批語是什麼意思?文如高山滾鼓之聲?什麼批語啊?」
仲文笑說:「你知道鼓打起來的聲音是怎樣的嗎?」
弟子己說:「知道啊!撲通,撲通的嘛!」
仲文點點了頭,又說:「那假如從高山上丟一面鼓下來,那面鼓從山上一路滾到山腳下,中途一定會撞到石頭,你想那是什麼樣的聲音?」
弟子已又說:「不就撲通,撲通,撲通,撲通……不通,不通,不通……」他恍然大悟:「啊!原來如此!師母是在說你這篇文章不通,不通到了極點。」真虧她想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