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方璱
受傷的情緒頃刻間轉變成滿腹怒火,她不經思考脫口而出:「好,我會去。」該來的終究會來;阻擋不過使痛苦延長而已。「明天行嗎?
唯有快刀斬亂麻,她才有康復的機會,否則拖得愈久,傷口愈難癒合。
「可以。」韋康磊被她眸中堅決的目光嚇到了,不免對她會有何舉動有些擔憂。
管他明天會如何,既然還在今天就好好過今天,芷凡使盡全力把韋康森拋在腦後,大喊:「走吧!向希爾頓進攻。」但只有她知道,她更想向他——韋康森進攻。
隔天上午,天氣是夏日不尋常的陰沉,灰色天空低得過分,叫人感到稍稍窒迫。
「韋先生,于小姐來訪。」總機小姐的聲音自內線機械性地傳出。
「請她進來。」
韋康森很少緊張,此刻心跳卻快到令他不知所措,對待會兒要說什麼,該說什麼都毫無頭緒。昨晚,他整夜清醒著,想了十幾套的開場白,現在竟找不到一個恰當、可派上用場的。
「砰——砰——」敲門聲清晰傳來,他的脈搏猛地加速,深深吸了口氣,他說:「請進。」
她推開門緩步進入,眼光落在地上。
「你來了。」這真是最爛的開始,韋康森在心中咒罵。
當芷凡慢慢將目光提高,望入他滿含期望的雙眸中時,他震驚得無以復加。她看起來哀傷而憤怒,漆黑的雙瞳深不可測。她眼下的淡淡黑影是一夜無眠的證明嗎?霎時間,他完全摸不清她心中的想法。
「韋先生,關於上次的事,我很抱歉。我不該說你是變態,也不該誤解你和尊夫人之間的感情,畢竟你們才是當事人,知道真相的來龍去脈,我一個和你們絲毫關係都沒有的陌生人,實在沒有權利評斷什麼,這不僅對你不公平,更侮辱了尊夫人在天之靈。所以,現在我正式向你說出我的歉意,希望你寬宏大量,能饒恕我的過失,我保證以後不會……」
芷凡機械般的自言自語擾亂了韋康森努力控制的情緒,他走上前,雙手握住她的肩。
「停下來,聽我說!」他怒吼。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難道我的道歉還不夠仔細,修辭不夠完美,或是沒有你想像中的精采?」芷凡故作疑惑,說話的方式近乎自殘。
「為什麼要道歉?」
「這不是你要我來的目的嗎?」
「康磊究竟對你說了什麼?誰告訴你,我要你來向我和尹淑道歉?快說!」
芷凡從一進門好不容易維持到剛才的偽裝,此刻全因韋康森強硬的語氣而粉碎,露出受傷流血的心。
「求求你放了我吧!我都已經承認我錯了,你為何還要苦苦相逼?她因我而死,我自責的程度絕對沒有你想像的少,好幾次我甚至希望當時被撞死的人是我……但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應該更珍惜身邊的親人,而非沉浸在已死的人的陰影下。然而你卻相反,努力往尹淑那兒鑽,你知道這對韋伯伯、韋媽媽造成多大的傷害嗎?……我就是看不慣他們必須依你的心情好壞過日子,他們也不希望尹淑死啊!基於上面的理由,我罵了你,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對你來說有這麼深的意義,如果我知道的話,我根本不會說!」激動之餘,芷凡禁不住滿眶淚水決堤而出。
「我不怪你了。」韋康森放鬆施於她肩上的力量。
滿心羞憤的芷凡完全沒聽到韋康森在說什麼,她突然像個小孩般,抬起雙眸,嚴肅地說:「可是,你知道嗎?昨天晚上我想了好久好久,終於發現了一件事。你和尹淑之間根本沒有愛情,你之所以會娶她,原因只有兩個字——責任。你是因為她為你失去行動的能力才娶她的,你覺得自己對她有義務、有責任,對不對?」
沒錯,就是責任,他是基於責任才娶尹淑的。霎時間,一切豁然開朗,他終於弄清楚當初之所以會娶尹淑的原因了。
「對,你說得對極了。」韋康森顯得有些興奮。
「什麼?」芷凡睜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內心所想的講了出來,更沒料到他會做出這樣的回應。
韋康森抬起右手,以拇指溫柔地拭去她滿臉狼籍的淚痕,第一次平靜地在她面前透露內心底層的自剖。
「那天,你倉促奔離辦公室之後,我不下百次問自己最初迎娶尹淑的動機。當你說不明白尹淑為何會嫁給我時,讓我記起婚禮當天尹淑的落落寡歡,更進一步開始思考我和她過去交往的情形及後來匆促決定結婚的原因。我發現在我們還是戀人身份時,其實對彼此未來會不會走向婚姻都抱著不確定的態度,我甚至有時還會覺得她並非想要繼續維持我們之間的關係。然而,我們卻突然決定結婚了,沒錯,是我提出這項建議的,基於她為我喪失了行動能力的理由。但我百思不得其解,還是無法將這個理由轉化成內心的動機,若非你一針見血,我可能永遠不會明瞭我和尹淑的婚姻是建立在逼不得巳的責任上。」
他的自白,字字句句都鏗鏘有力,深深敲進芷凡惶恐紛亂的內心,尤其他輕柔的撫慰,更撩起她不敢放肆的期待。她輕顫著嗓音,小心翼翼地說:「那你現在怎麼辦?」
「我會同樣地愛她。」韋康森半揚起嘴角。
芷凡突然覺得好洩氣,他還是深陷在尹淑所築的回憶城堡中,沒有出走的意願。更教她不解的是,除了洩氣之外,她內心底處竟有些怪異的……
她想……她已經不小心愛上他了!
「但卻是以一種追思的情懷。另外我有更重大的發現,更緊急的事要確定,你能幫我嗎?」
他的話稍稍轉移了芷凡的注意力,她半是懷疑、半是困惑地問:「我能幫你什麼?」
「最近,我深受一個女孩的吸引,她大膽、率性、做事思前不顧後,總愛玩誤解別人的遊戲,好幾次我都被她氣得幾近瘋狂,卻無可奈何,還拚命檢討自己。」
天啊!一個尹淑早就讓他失魂落魄、頹喪不振了,現在又冒出另一個女孩?而且聽他描述,那女孩又似乎沒好到值得他等待,他居然一頭栽進她所設的陷阱裡,他是不是腦筋壞了?
「雖然如此,我卻怎麼也無法忘了她。她的笑容甜美,讓人想去嘗嘗其中有沒有蜂蜜存在;她憤怒時激烈而直接,但又美麗得有些危險。我想,這真是一種病態!」韋康森的眼光飄向遠方,落在芷凡不可見之處,而他心中正在祈禱,祈禱能讓她瞭解自己的心意。
芷凡不予置評,只淡淡說了聲:「我不幫你。」
「為什麼?」
天殺的!他怎麼能要她幫他這種忙呢?難道他不知道她已經不小心愛上了他了嗎?而且他好不容易才走出尹淑死亡的陰影,現在卻又有個第三者?而他竟還要她幫他?
他看出她眼中的掙扎和猶疑,忍不住催促:「為什麼?你為什麼不幫我?」
用激將法也沒用,我說不幫就不幫。她心裡暗自堅持著。
「看來你是不願意幫忙了,我待在這兒求你也不是辦法,乾脆直接去向她表白好了。」韋康森突然改變心意,快得讓芷凡來不及反駁。
她心一急,脫口而出:「你不能去找她表白!」
「為什麼?你不幫我,卻又不讓我去對她表白,你究竟想怎樣?」
「尹淑去世未滿百日,你現在卻急著要去向另一個女人示愛,你對得起她嗎?」芷凡也被自己說的話嚇到了,她怎麼會找了個爛透了的理由;還說要他放下對尹淑的回憶,重新面對未來呢!根本毫無邏輯可言。
「愈說愈離譜了,不知道是誰說我娶尹淑是基於責任,既然如此,我對尹淑就沒有所謂的對不對得起,只有該不該。」韋康森慢慢地說。
「你……」芷凡氣得簡直想殺人,手忍不住握得死緊。
「我好像聞到酸酸的味道,你在吃醋嗎?」他以手抬起她的臉,認真又謹慎地問。
「吃你的大頭鬼啦!」她低聲咒罵。
「你想知道那女孩是誰嗎?」他再問。
不想!她是誰關我啥事,去對她表白好了,我才不在乎!芷凡負氣地想,卻聽到心頭一個小小的聲音對她說,你真的不在乎嗎?
韋康森靠近她,在她耳邊緩緩地說:「曾經我因為尹淑的死瘋狂地想要她付出代價,但看到她滿身傷痕時,我遲疑了。我想,她的無心已叫她吃了不少苦,我還要再加一筆痛苦在她身上嗎?後來當她知道我是誰時,絕望地要我原諒她,她臉上的哀淒宛若死去的是她的親人。那時,我不只原諒了她,更丟了我的心,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芷凡此刻的心跳大概是她有生以來跳得最快的一次了,非但如此,她發現自己的血液流得飛快,像大江大河般翻騰洶湧。她努力不使自己驚叫出聲,卻依然控制不住地張大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