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方璱
那她豈不成了肇事的禍首!
她心中浮起千百種情緒,震驚、害怕、無助、懊喪、悔恨,最後皆匯聚成自責。如果她能等到綠燈亮起再走,這一切便都不會發生了。
「全是我的錯!」她困難地開口,聲音乾澀如砂紙磨出般。
「芷凡——呃,我可以這樣叫你嗎?」韋康磊問道。
她點頭,臉上有哀求原諒的表情。
「芷凡,這不全是你的錯。我想,或許是天意吧;上帝不要尹淑帶著不良於行的雙腿繼續苟活,所以讓她離開這個世界。再說,我們搶黃燈,本來就不對了。今天發生這樣的事,我們也難辭其咎。終歸一句,我們才是所有錯誤的始作俑者,你千萬不要太自責。」韋康磊不忍她自責,努力為她擺脫罪惡感。畢竟她也付出了代價,他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可是——」
「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不是內疚,而是把病養好。醫院不是好地方,誰都不想久待啊!」他企圖讓氣氛好轉。
在一旁冷眼相看的於紹倫,內心感到十分疑惑。富有人家也會有愛心嗎?過去經驗與自我意識告訴他不可能。但韋康磊的一切舉動是如此誠懇與真實。他心中多了一層衝突,理智和情感激烈交戰。
「對不起!」芷凡低著頭,強忍眼中的淚水。「我沒想到會這樣!」
「別自責了。如果你於心難安,那就常到我家陪陪我爸媽好了。失去兒媳的打擊,讓他老人家倆幾乎受不了,也許有人陪他兩老聊聊天,會讓他們心情開闊些。」韋康磊提議。
帶著贖罪的心情,芷凡點頭。就算她無法還他們一個新娘,起碼她能為新娘盡些孝心。
一陣輕緩的敲門聲劃破病房內凝重的氣氛。於紹倫首先開口:「請進。」
「如果沒事,我也該走了。你好好養傷,我會再來看你。再見!」韋康磊說。
「等一下!」芷凡喊道。艾盟正好進門。
「還有事嗎?」他回頭。
「我不知道你家在哪?」
「說得也是,我差點忘記了。」他自皮夾中掏出一張名片遞給芷凡,臉上有鼓勵的笑容。
「他是……」韋康磊離去後,艾盟隨口問。
「把芷凡撞成重傷的人。」於紹倫說得鎮定,心中卻因艾盟的到來及孟芸昨夜意料之外的表白而複雜不已。
「艾盟姊!」芷凡好高興看到她。
「感覺好些了吧?」艾盟在病床尾坐下,關心地問。
「嗯!我聽哥說你要找房子,是不是?」
艾盟點頭。「等一下就要去看房子了。」
「為什麼不搬來我們家呢?我們家雖然是加蓋的,坪數又不大,但只有我們兩兄妹住,還剩一個空房間,足夠讓你住了。而且,我一直希望有一個姊姊,哥待我雖然很好,可是有些事還是不適合和他談啊!如果你能搬來,那我就有談心的對象了。」芷凡講出自己的希望,誠摯地邀請艾盟搬進她家。她完全不知道紹倫和艾盟之間曾有過怎樣的約定,只是滿心期待艾盟答應。
於紹倫忍不住在心中歡呼,他怎麼從頭至尾都沒想到可以利用芷凡來說服艾盟住進家中?這一招雖嫌卑鄙,卻不失為最有效的方法。他沒有開口,眼神中卻佈滿請求。
「我……」艾盟覺得憤怒,想要發火,他竟用這種小人招數。原來在兩人之間已經訂下的約定只不過是在敷衍她,她還深信不疑。更諷刺的是,今天,她居然要和他去看房子,這算什麼嘛!
「好啦!好啦!快點說好啦!」芷凡像小孩子般哀求,雙眼充滿光采。
「這樣太打擾你們了。」艾盟試著找理由。
「才不會呢!有你作伴,所謂的麻煩根本微不足道。再說,添麻煩的說不定是我們呢!」
「這……」
「艾盟姊——好嘛!」芷凡撒起嬌來了。
她竟然找不出拒絕的理由,艾盟懊惱透了。但面對芷凡,她實在不忍拒絕她。在芷凡生病這段期間內,她發現她已經注定和於家糾纏不清了。於紹倫緊緊追隨的注視,於芷凡真心的善良誠摯,宛如漫天大網,將她牢牢包裹。其中有她渴望的關懷與受寵的感覺,她無法抗拒,也不願抗拒,只想永遠躲在這不受風雨侵襲的港口,從此安定下來。恍惚中,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好吧!」
「太好了!」芷凡首先表示意見:「從今以後,我就不必回家後一個人獨自望著電視發呆了。哥有時忙起來,三天三夜也見不到人影呢!」
於紹倫開口:「房子不必去看了,晚上我會去幫你搬家。」
艾盟只能點點頭,心中深深感覺被擺了一道。
盂芸坐在教室最後一排位子上,偏避的角落讓她完全不知道台上教授在上些什麼。她枕著右手掌心,眼光飄向窗外藍天深處,心思飛得老遠。
紹倫哥真是不解風情!她身為女孩子都敢大膽示愛了,他居然還一副男女授受不親的樣子。她暗戀他好多年了,從她高三那年起,就認定他是她的男朋友。她對同學炫耀,讓同學羨慕,甚或嫉妒她,享受那種受眾人欣羨的感覺。可是,就是遲遲等不到他的回應……
沒想到,那晚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對他表白,說出自己的心思,他卻義正辭嚴地把她趕走。他的軀幹是多麼的偉岸、溫熱,他的胸膛厚實而寬闊,至今回想起來,孟芸仍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液加速流動。
思緒一路至此,孟芸又想到了宋艾盟,那個橫刀奪愛的女人。紹倫哥就是因為她,才失去理智的。
紹倫哥難道不清楚她接近芷凡的目的嗎?她先引發芷凡的好感,進而讓紹倫哥毫無防備,最後一石二鳥,不但得到了他的人,也得到他的錢。
孟芸愈想愈是著急,幾乎沒心思再待在教室裡。她必須告訴紹倫哥那女人的心機,免得後果不堪設想。她這樣愛紹倫哥,這般為他設想,希望他能體會自己的苦心才好。
台上教授適時轉過身去寫黑板,她抓起包包就往外衝,不理會班上同學疑惑的眼光。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些好事者根本不必花時間理他們。
好不容易跳下公車,她三步並兩步,急忙向家的方向邁進。越過一個轉角,公寓大門映入眼簾。她伸手欲掏出鑰匙,準備辟門上樓,卻沒看清迎面而來的人。
宋宇盛狠狠被撞了一下,整個人差點跌倒;而孟芸更是怒上心頭:「你沒長眼睛啊!走路不看路。」
她撿起地上的背包,正想給對方一記大白眼,孰料一抬頭,眼前竟是宋宇盛。「宋老師——」孟芸艱澀地說,臉上透著羞愧。「我不是故意的。」
宋宇盛沒說些什麼,只是點點頭,表示沒關係。他依舊一派儒雅,卻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眼角的皺紋較從前明顯許多,雙眸也佈滿血絲。還有他原本漆黑的頭髮,數日間竟摻了不少灰白,腳步更是不再敏捷。
「宋老師,你還好吧?」孟芸覺得他不大對勁。
「我沒事。」他開口,聲音透著沙啞。
孟芸不是很相信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幫助他。「我家就在樓上,你上來喝杯茶吧!紹倫哥在家裡,你要去他那兒也行。」
宋宇盛望了她一眼,心中不置可否。反正今天他已經閒晃一整日了,喝口茶也許能緩緩凌亂的情緒。楊樺的身影揮不去,就算他努力用她為別人生了孩子的事當藉口,想逼迫自己恨她、忘了她,卻不過是浪費心力。他的記憶只保留了她的深情、她的溫柔、她的好,任何詆毀她的想法皆是更喚起他無法忘情的回憶。
那一夜,那場雨,他激動的決裂,如今都把他推向後悔的深淵。人雖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卻都在冥冥之中重蹈覆轍。
他輕歎一聲,說道:「也好!」
進了孟家,孟太太正在擦拭茶几。
「咦!你不是還有課嗎?」孟太太開口問女兒。
「我今天有點事,所以先回來。媽,這是宋老師,紹倫哥今天之所以在攝影界稍有成就,完全是他的栽培。」
「喔!請,我泡杯茶給你。」孟太太熱心招呼著。
「請坐,宋老師,不必客氣。你坐一下,我去叫紹倫哥下來。」孟芸丟了背包,轉身向頂樓走去。
「請喝茶!」孟太太端著一隻白玉瓷杯,慢慢遞給宋宇盛。「小心燙手。」同時,坐了下來。
「謝謝!」
「紹倫這孩子也真是難得,雖然自小父母雙亡,又沒什麼親朋好友,他卻沒有為此而沉淪,走上不該走的路。不但自己闖出了一番天地,也供應他妹妹念完大學。這樣的青年才俊,打著燈籠也未必找得到呢!」
「是啊!他有天分,更有毅力,我不過是帶他走進攝影這條路子而已。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他的成就絕非僥倖得來。」聽聞自己愛徒受到如此褒獎,他內心也不免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