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蔡小雀
梅十一胸口緊迫糾結著,屏息等待她的回答。
璞娘認真專注地聽完了他的話,低頭沉思了半晌,最後終於抬頭。
「你是誰呀?」她奇怪地看著他。「你說的故事真好聽,但是我根本不認識你,為什麼你要求我原諒?還要我相信你呢?」
他的臉龐霎時慘然大變,心臟咚地一聲直直往下墜……墜入了黑暗的深淵。
她……她說什麼?
「璞娘,我知道你惱我氣我恨我,但是你打我罵我吧,就是別假裝你不認識我……」他的聲音哽住了,用盡力量才得以繼續說道:「求求你,別這樣待我,這比拿刀一把將我殺了還要殘忍,不,我寧可你殺了我解氣,也不要不認我,璞娘!」
「我幹嘛要殺你呀?」她皺了皺小鼻子,相較於他的絕望慘白,她看起來只是納罕中帶著一些些迷惑。「我是真的不認識你嘛。」
他大震,滿眼痛楚地欲再開口,卻被鄂老爺拉了過去,小小聲地道:「是真的,女婿,她現在什麼人都不認得了,也不記得自己是誰,大夫來看過了好幾次,都說是心病……你們到底是怎麼了?我的女兒怎麼會變成這樣?」
「你說什麼?!」他猛然攫住岳父的肩膀用力搖晃,「她怎麼可能會忘了我們?忘了自己是誰?」
「我也不知道啊,她回到家門口的時候臉色看起來嚇死人了,蒼白得半點血色都沒有,噴了一口血後就暈過去了,一個時辰後醒來就變成這樣了。」鄂老爺說著眼淚又滴滴答答掉下來。「她像著了魔一樣,前一刻還昏睡,下一刻醒過來的時候就直嚷著頭疼,然後肚子餓,再來就問我們是誰。我的女兒怎麼會變這樣呢?」
「我的天——」他呆住了。
「你們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鄂老爺淚汪汪抬頭。
「她看到我和唐姑娘碰面,誤會我們……」他甩了甩頭,悲憤痛苦地道:「那已經不重要了。她怎麼可以忘了我呢?她不能忘了我……」
「她連我這個養育了她十七年的親爹都忘得一乾二淨了,我才更想哭哪。」鄂老爺大聲地擤著鼻涕。「你們這些年輕人,我真是搞不懂你們在想什麼,怎麼會把事情搞到這步田地?」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他頹然地搖頭,癡癡地望向又繼續在那兒鬥蟋蟀的小妻子。
她怎麼可以忘了他?他寧可死在她手裡,也不願她的記憶裡完全沒有他這個人……
都是他害的,是他的自以為是和自作聰明害得她心痛到選擇將他遺忘得一乾二淨。
「璞娘,你看看我,我是你最喜歡的相公啊!」他驀然衝到她面前,熱淚盈眶地大叫,抓過她的手貼靠在臉頰上。「你最喜歡這樣撫觸著我的臉,最喜歡把頭靠在我的胸膛,你不可能全忘記了,你一定還記得我的聲音,我的體溫……」
「你個王八蛋,想吃我豆腐啊!」她先是一呆,隨即惡狠狠地收回小手,一拳對著他的眼眶揍去。
「哎呀!」他疼得臉孔扭曲,捂著劇痛紅腫的左眼,依舊不死心地喊道:「你再想想,你一定可以記得起來的,還記得你爬上樹去摘梅子,我飛身上去把你抱下來的情景嗎?你還讚我輕功好厲害,還有……」
「你這混蛋,煩不煩?」她齜牙咧嘴,窮凶極惡地一抬頭,對著鄂老爺道:「老爺爺,你認識他對不對?麻煩把他拉走好不好?吵死了,一直在我耳邊鬼吼鬼叫的,這樣我還怎麼玩鬥蟋蟀?」
「好女婿,你先鎮定點,她現在誰也不認得了,你再繼續下去,會被她活活打死的。」鄂老爺連忙去拖他。
「不!」他文風不動,半跪在她面前苦苦懇求道:「你再努力想想看,一定可以記得起來。」
「老爺爺,你再不把這個精神失常的男人帶走,我可要走了。」她倏地站了起來,不耐煩地就要往外走。
「那麼你跟我回家,我們回梅花莊,只要回去,你一定就會想起來了!」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臂,低沉哀求,「好不好?」
「不——好。」她怒瞪了他一眼。「我看起來很笨嗎?怎麼可能會傻乎乎地跟你這個莫名其妙的瘋子回家?」
「我不是瘋子,我是你相公。」他急道。
「哎呀,女婿,你不要再說了,現在情況太亂了,你不如先回去等消息,再不讓她休息個幾天,喝個幾天的藥,說不定就好了。」鄂老爺連拉帶拽,苦口婆心地勸道。
「就是啊,姑爺,小姐現在腦子正打著結,你在這兒也無濟於事,不如就先回去吧。」薛嬤嬤也勸說。
「不,我要把她帶回去,我會請最好的神醫來診治她。」他黑眸堅決,咬牙道:「我絕對不讓她再度離開我身邊了。」
「可是現在她根本不肯跟你走,我們是好不容易才安撫她讓她留在這兒,否則她早就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鄂老爺哽咽了一下,「她說她要去找自己的親人。」
他真是心痛得不得了,心肝寶貝女兒完全忘了他,把他當作是陌生的老爺爺,這教他怎麼不揪心難過?
「好啦、好啦,你們不要再吵了。」璞娘歎了一口氣,小臉無奈容忍地道:「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我給你們三天的時間,你們好好地想個清楚,如果三天後還在這兒瞎纏不清,那我就要走人了。」
「璞娘——」他顫抖了起來,悲痛地閉上了雙眼。
在這一瞬間,他真的完全束手無策,絕望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生平第一次,他發現自己真的太無能……
他該怎麼讓心愛的妻子再記起自己呢?
「你先回去吧,從長計議,我會好好地安撫她的。」鄂老爺好言好語地安慰道:「總而言之,你放心吧,我不會讓她跑不見的。而且這畢竟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家,處處都有她留下的痕跡,她一定會記起來的。」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
他面色深郁,心情沉重地站了起來,頂著逐漸淤青的左眼,誠懇地對鄂老爺道:「岳父,就請你幫我好好照顧她,我回去想辦法,就算找遍天下名醫也要讓她恢復記憶。」
「好的。」鄂老爺歎氣道:「那個大夫是說心病還需心藥醫,她是受到刺激才失去記憶,說不定再次受到刺激就會記起來了,可是他也沒說清楚要哪種刺激才行……我看八成是個蒙古大夫啊。」
梅十一雙眼陡然發光,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刺激嗎?」他緩緩望向璞娘。
「綠頭大將軍,藍帶小王爺,加油啊!加油!」她又趴在那兒大笑,鬥起蟋蟀了。
「老婆,我一定會讓你記起我。」他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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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梅十一帶來了文房四寶和紅兒、綠兒,他坐在那一乘雪白的軟轎上,風流蘊藉、搖搖擺擺地被文房四寶抬了進來。
他手上還拿著枝紅梅花,赤著大腳,深情款款地看著在院子裡踢牛皮球的璞娘。
她氣喘吁吁,雪淨的小臉因運動而紅暈,嬌艷極了,在看到門口的騷動後,不由自主抬起了頭。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嗎?」他雙眸含笑,充滿了無比的愛意和渴望。
文房四寶和紅兒、綠兒也知道了少奶奶記憶全失的事,現在六雙眼睛全緊緊盯著她,帶著深深的揪心和濃濃的期盼。
「是啊,少奶奶,你那天第一個問我要不要娶你的。」梅少紙眼眶紅了,抹了抹眼淚,嗚咽開口,「你想想看,是我呀。」
她柳眉微蹙,小臉詫異迷惘地看著他。「你?」
「還有我,還有我,」梅少筆吸著鼻子,「我是少筆啊,你第二個問的是我。」
「然後是我呀!」梅少墨紅著眼。
「再來是我……」梅少硯哭了。
她眨眨眼睛。
「你還說我拿著一枝紅梅花的模樣好呆,你記得嗎?」梅十一迫不及待地屏息問道:「後來你就跑走了,跑去揍了一個在路上調戲你的有婦之夫,你還說……」
她努力回想,鬢角卻隱約抽痛起來……好疼好疼……
璞娘猛然抬頭,大步走向前。
他臉色一喜,迅速躍下轎子,張開雙臂。「老婆!你記起來了?」
「你一個人吃我豆腐還不夠,還去叫了一堆人來取笑我?」她狠狠地一拳揍過去,他不是閃避不了,但是卻心甘情願承受這一記鐵拳。
他的肚子被她揍得劇痛不已,但是最痛的還是他的心……
怎麼會?她怎麼可能完全想不起來?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真的把他忘得徹徹底底?
「滾——統統滾!」她不由分說地揮拳,見人就打,氣喘吁吁。「看我好欺負啊?隨便講講就要我認,那種丟臉的事怎麼可能是我做出來的?你們是不是太閒,沒事來耍我嗎?」
「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