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伍薇
「芮老師，早安，很高興在這裡看到您。」
「程小姐，妳好，我剛好來找艾小姐談合作案。」
芮宇嵐的手好不容易恢復自由，他立刻倒退三步，和艾承婕保持一段安全距離。
「芮老師真客氣，其實只要您吩咐，我一定會將艾打包送到您面前，讓您跑這一趟真不好意思！」
美玉禮貌百分百，可是艾承婕卻一臉怨懟。她望著離她好遠的芮先生，心中充滿著濃烈的失落感。
臭美玉，真是不識相的程咬全！打擾她和芮先生的親密時刻……
她斜睨著好友，涼涼地開口：「今天怎麼這麼早就跑來啊？平時不是都要讓我餓到中午才可以吃到『早餐』的嗎？」
美玉不會不知道好友白眼相對的原因，她笑得甜滋滋地。「芮老師，我家小艾就是這麼愛開玩笑，哪有人把中餐當早餐來吃的呢？」
艾承婕反擊。「妳還好意思說？把自家設計師餓死，對妳沒好處。」
「那是指聽話的設計師，如果是那種老是要我像老媽子一樣催圖、送飯、打掃居家環境的設計師，那倒不如餓死，我反而省事。」
「如果是最有身價、最具賣相的設計師呢？」艾承婕冷笑。
美玉不稀罕地揮揮手。「如果沒圖，一樣可以餓死！」
芮宇嵐看著她們妳來我往、針鋒相對地抬槓著，彷彿看到好友天樹出現在眼前。天樹也愛和別人吵嘴，如果加入她們，一定很熱鬧。
「他奶奶的，這裡怎麼比咱老子的豬窩還要亂！」
說人人到，原本在樓下顧車的天樹不耐久候，上樓闖了進來，一開口就是大聲批評。
芮宇嵐趕緊阻止。「天樹，別這麼說，這是艾小姐的工作室。」
天樹瞪眼，扯著如雷公般的大嗓門繼續嚷嚷：「他奶奶的，艾承婕的工作室長這副德行？老芮，這哪像娘兒們的住家啊？！」
「天樹，別失禮。」
對於這樣的批評，艾承婕只是聳肩，沒什麼激烈的反應。沒辦法，工作室亂是事實。倒是身為經紀人的程美玉可就激動了，開玩笑，「孩子再醜也是自己生的」，怎麼容得別人欺負！
她跳向前，插腰仰頭瞪著眼前這個鬍渣沒刮，甚至一坨眼屎還黏在眼角邊的山林莽漢。「這位先生，請你有禮貌一點，我家小艾的工作室雖然有些亂，但還輪不到你來批評！」
天樹斜眼審視眼前的女人。毫無特色的白襯衫，毫無特色的過膝灰裙，毫無特色的黑色平底包鞋，毫無特色的中直髮，毫無特色的平扁高中生身材……更正，有些高中生身材都比她好！
嚴格來說，這個女人除了稍稍具有日本AV女優的可愛臉蛋之外，其餘皆毫無特色得令人難以留下印象。
但，他認識她。
「程美玉，真忘了我是誰了？」
「我管你是誰──」美玉瞇起戴著隱形眼鏡、但度數不足的雙眼，很努力地思索眼前這個沒禮貌的壯漢是何方神聖。
等等……不、會、吧？！
美玉摀嘴悶叫：「這、這、這──」
天樹很得意，他不喜歡別人不記得他。「是怎樣？他奶奶的，不是叫妳要負全責的嗎？三年都過去了，我還以為妳『娶』別人去了！」
「這、這、這……」顫抖的美玉只會這這這。
「美玉？什麼叫『娶別人』啊？」艾承婕狐疑問著。
「沒、沒有啦……」美玉繼續發抖。
美玉什麼都不想多說明，仗義執言的形象已不復見。
「可是他說──」艾承婕指著門口那個像山一樣高壯的男人，他看起來得意得讓人想扁他。
「小艾……」美玉畏縮著原本就嬌小的身子，懇求地哀望著艾承婕。
「我只有一些話要說，就當我這個相交十年的好朋友求妳，也算是我這個當了三年的優秀經紀人奉勸妳，妳最鍾愛的打版師──阿鐘師父，下個星期就要舉家出國度假了，如果妳希望他幫妳打版，就必須在後天早上十點前交圖。而二十張圖，妳現在只完成了三張，下場會怎樣，妳應該很清楚。好了，就這樣，我先走了，bye-bye！」
美玉縮頭縮腦地撂下話，然後以靈巧的身手，閃過門口的那座「山」，立即腳底抹油，以跑百米的速度閃人，迅速得讓眾人當場傻眼。
天樹瞇起眼望著那個毫無特色的背影，慢條斯理地扯扯鬍渣，悠閒得很。本來嘛，要讓獵物跑遠一點，打起獵來才刺激。
最後，估計那個毫無特色的女人應該跑過了兩條街後，天樹開口：「兩位慢慢聊，我和美玉小姐要好好敘敘舊，再見。」
天樹大步走人，剛剛那十分鐘的插曲來得快去得也快，一點也不留痕跡。
芮宇嵐小心翼翼後退了一步，謹慎地看著一臉癡呆的艾承婕。
「艾小姐？」
沒回應。
「艾小姐？」
還是沒回應。
「艾小姐，妳沒事吧？」他對她的魔掌很感冒，但更擔心她的熱情消失殆盡。這麼萎靡的人，實在不像艾承婕啊……
艾承婕欲哭無淚，她完蛋了，真的完蛋了啦！
「艾小姐，妳還好嗎？」芮宇嵐開始盤算告辭的借口。
艾承婕長長地、哀怨地歎了口氣，擦擦眼角的淚珠。「不好，我一點都不好，嚴格來說，我這次死定了啦！嗚……」
說著說著，她的淚珠彷彿是失控的水龍頭一般成串落下。
前十分鐘還歡天喜地、散發熱情的女人此刻卻哭成了淚人兒，芮宇嵐驚訝極了，他想走人，今天發生的事情太詭異了，生活規律的他根本無法承受，但是自己的紳士教養並不容許他對需要幫助的人置之不理。
他認命地由西裝口袋拿出折得工整的白手帕，遞向前。「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艾小姐，直說無妨。」
艾承婕拿了他的手帕，摀住口鼻……嗯，手帕上刮鬍水的味道真好聞。欣賞之餘，她繼續淚流滿面。
「嗚，我的、我的打版師要出國了，我還有十七張圖要畫，『麗兒房』明年的夏裝目錄月底就要開拍了，我要怎麼辦？」
芮宇嵐好心建議。「我的打版師也許可以幫忙？」
艾承婕搖頭。「我只習慣阿鐘的版子，我們合作好多年了，他知道我的習慣。」
芮宇嵐點頭。創作者總有些別人無法理解的堅持和習慣。
「那妳有什麼想法呢？」他有禮地問。
艾承婕抬起頭，淚眼汪汪地凝視他，可憐的模樣足以揪緊每個人的心，除了──
芮宇嵐肩膀繃得緊緊的，不知為何，她一改熱情如火的態度，讓他心生恐懼。
「你會幫我嗎？」
他無路可退。「當、當然。」
四方的手帕遮住了艾承婕的竊笑。
「在不違反法規倫理的前提之下，我可以幫妳。」像古裝俠客一般，芮宇嵐補上一句。
艾承婕揮了揮纖纖小手。「當然，我又不是壞人。」
她的說法，讓芮宇嵐存疑，但不便表達意見。「艾小姐，需要我如何幫忙呢？」
這是個關鍵句，有了芮宇嵐這句話，她像拿到尚方寶劍，什麼都可以斬！
呵，真好。
「我可以叫你宇嵐嗎？」
「可以，艾小姐。」
「那你可以叫我承婕，或是婕，『艾小姐』太生疏了。」
「可以，承婕。」
艾承婕放下手帕，淚美人的模樣霎時不見，她開朗地說：「宇嵐，我肚子餓，你陪我去吃飯好不好？」
「吃飯？」芮宇嵐完全無法捉摸她的想法。
「是啊！」她戲劇化地嘟起小嘴。「吃飯應該不違反法規倫理吧？」
芮宇嵐眉梢抖動。「當然。」是自己買票上賊船的，怨不了人。但他猛然想到。「我記得程小姐好像有幫妳準備吃的，況且妳要趕圖，現在這個狀況不太適合出去吃飯──」
他蹲下身，自購物袋中挖出一個紙袋。「麥當勞早餐！程小姐真貼心。」
艾承婕想斬了貼心的程小姐。
「美玉像是家裡開麥當勞一樣，每天早餐都吃這個。」
她意興闌珊地踱回製圖桌，突然想起。「對了，我的筆用完了，你陪我去買鉛筆好不好？我只習慣用那個牌子──」
「不用去！」芮宇嵐眼尖，在地上發現她的鉛筆。「在這裡。」他又找到另一個工具。「還有削鉛筆機。」
他削好鉛筆，遞上前。「妳的鉛筆。」
再打開滿福堡的包裝紙，插好柳橙汁的吸管。「妳的早餐。」
工作完成，芮宇嵐搬出剛剛盤算好告辭的借口。「艾……嗯，承婕，我剛好有些事──」
艾承婕當機立斷，很哀怨、很淒涼地歎了口氣。「唉。」
聰明的人就什麼都別問，儘管走人。
可，芮宇嵐猶豫了一秒。
也許她真的需要幫忙……
他暗歎了口氣。「承婕，怎麼了？」順便彎身開始整理地上散亂的物品，以防她又突然出題考驗。
艾承婕憂鬱極了，她仰望天花板的水晶吊飾，目光淒然，彷彿內心糾結著千頭萬緒。
「我的思緒好空，我的精神緊繃得讓我無法呼吸，宇嵐，你知道嗎？我好像得了憂鬱症，我好想找個沒有人、沒有壓力的地方，我好想好好呼吸一下輕鬆的空氣，這個世界，突然之間，一切都變得好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