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陳毓華
她無辜受牽連的女兒,卻要因為母親的不敢面對現實而死,付出更慘痛的代價。
「兔兒醒得太早,逼得我不得不出來。」
「你說的這些」我一個字都不信!」這女人是有些古怪,但是編派這些事情對她有什麼好處?
他的鐵口卻讓晴娘面露喜色,這男人的精神力量比她想像的還要堅強,也許,凡事冥冥中早注定好了一切。
「我把兔兒交給你,希望你照顧她。」這項任務,非君莫屬。
「兔兔不要!」聽到要把自己交出去,兔兔出聲抗議,但是,心裡頭又存著某些她也說不上來的空虛。拉著晴娘的衣袖,她仰著小臉,一點也不覺得改變容貌的嬤嬤哪裡不對。
晴娘彎下腰直視她心肝寶貝的女兒,「乖兔兒,你就跟他去,他是好人會照顧你的。」
「嬤嬤不要我了,不要兔兔了!」在晴娘面前,兔兔不是十六歲的姑娘,是她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嚶嚶的哭泣、撒嬌。
「就因為下輩子想跟兔兔再輪迴相見,才捨不得你,你不喜歡紫君未嗎?要是不願意,嬤嬤也不勉強。」她無法付出的母愛會是永遠的遺憾。
兔兔遲疑了一下子,「跟他在一起,很開心。」
「你就安心把她交給我吧!」紫君未出聲。趁著兔兔有些心動的時候趕緊拍桌定案,轉眼她要後悔可就不好說話了。
晴娘站起來將兔兔往前一送,娜的身子柔柔彎下。
「萬事拜託……」
「嬤嬤。」兔兔內心掙扎得厲害。
晴娘看著紫君未將兔兔安頓上馬,然後漸行漸遠,馬蹄捲起的煙塵揚起又落下,直到不見人影。
「時辰到,該走了!」曾幾何時晴娘的身邊多了兩個模糊至極的人形,有著朦朧的牛角跟長嘴臉,手鐐腳銬的金屬聲叮噹作響。
「已經看不見人了,再看沒用了。」
「既然這麼難分難捨,當初何必想不開自殺,嘖!」長長的鏈條不留情的攀上晴娘的身子。
「世間的人真難懂,死就死了,還跟閻王商借下輩子的壽命來陽間,腦子壞掉了。」其中一個伸手拉扯著晴娘,她踉蹌幾步,不捨的再回望遠處。
是怎樣的血液情濃,怎生的糾葛,使她如此堅決。
三個人影逐漸化為輕煙淡入空氣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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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零零的塔沉進了更深重的碧色煙靄裡,沼澤的瘴氣緩如鬼魅般爬上高塔,形成霧也似的迷離世界。
有個從遠處摸近的人影巧妙地按下一塊磚泥狀的機簧,機關應聲彈開一道窄小的門,黑影一溜煙鑽了進去。
約莫一柱香時間,摻雜失望和氣急敗壞的怒吼聲貫穿塔頂——
「是誰,是誰帶走我的心頭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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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兔一直回頭。
彷彿這一別千山萬水再也沒有重逢的機會。
「太韶堡跟這裡很近,以後兔兔想家隨時都可以回來。」紫君未看著她那失去元氣的小臉,用非常雲淡風輕的口氣給予安慰。
「我要扮家家酒的東西都忘了帶。」她言不及義的說。
「我會買一套全新的給你。」她就這麼不想待在他身邊?
「我們現在回去拿。」她亮著一線希望的眼睛,骨碌轉的黑眼珠裡盛載著希冀。
「兔兔,嬤嬤年紀大了,要照顧兔兔不是容易的事,相反的,我身強力壯,你跟著我,要是真的不習慣,我說過你隨時都可以回來。」他用堅定的眼神還有語氣保證。
雖然仍是不情願,但是,她還是理解的點頭。有時候,嬤嬤不老啊。
「好,兔兔知道了。」抱緊白鵝,她心裡頭還是充滿不安。
「兔兔覺得太韶堡裡的叔叔伯伯可怕嗎?」紫君未從來沒有為誰這麼花過心思,對她卻是備齊全部的耐心。
「他們很好玩。」她童言童語的回答。
那些曾經叱吒沙場的老將要是知道自己被小兔兔當成玩具,不氣得捶心肝才怪!
「他們沒兒沒女的,兔兔去那裡他們會把你當成自己的女兒疼的。」
想起那些叔伯們逗她開心的模樣,前途,似乎沒有那麼忐忑可怕了。
真的不行,紫君未說她可以隨時回塔的。
經過小小的心情轉折,她的心終於恢復晴朗,而,太韶堡也在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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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本來應該是這樣的,但東樓的小跨院裡頭卻是熱鬧異常。
「剪刀、石頭、布,我贏了,你脫衣服!」掌燈時分早就過去,典雅的樓閣裡卻傳出豪邁不羈跟孩童的歡笑聲。
「俺就剩下一件褲子,不能再脫了。」說完又是一陣爆笑。
「兔娃子,你還是趕緊把襖子穿起來,著了涼,七叔可管不了你。」
房間裡頭滿桌的酒食一片狼籍,光著膀子的男人坐沒坐相,其中還坐了個笑語不斷的兔兔。
她小小的瓜子臉漾著紅暈,珠亮的眼睛蕩著水波,菱嘴灩瀲著粉紅,完全是醉酒的模樣,一個不穩還差點摔到桌子下頭,誰叫她人矮腿短,腿的長度還構不著地板呢。
紫君未剛沐浴過,睡前習慣洗澡的他聽著隱隱傳來的嬉笑聲,蹙著足以夾死蚊蠅的眉頭大步來到小跨院裡。
為了怕嚇到兔兔,本來欲擂門的大動作被硬生生的壓抑下來,他怒極反趨冷靜的拍門,就算這樣,指節敲在木頭上的聲響也足以傳遞出他的怒氣。
「小老弟,你也來啦,我們在玩剪刀石頭布,你也參一腳吧!輸的人要脫光光喔。」打著酒一隔的老九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想把紫君未拉過來一起熱鬧。
紫君未不動如山,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冷氣一下凍醒了不少人。
「哦,夜深了,我頭痛,老九,陪我回去睡覺。」老七機靈得很,一下就瞧出不對勁的地方。
「回去?咱們跟兔娃兒約好要玩到天亮,不見日頭不散的!」他倒要借酒裝瘋看看他這小老弟能撐到什麼時候不發火。
「砰!」事實證明,紫君未壞了一塊用上好木料製成的門板。
「你們喝酒也就算了,居然玩脫衣服遊戲,還把她身上的襖子給脫了,你們……這群老頭子!」紫君未磨著牙。這群不良的色中年人居然用尋花酒的玩意來帶壞兔兔,天——理不——容!
「什麼?」老九的酒醒大半,連迭揮手,「不是這樣的,兔娃兒是喝了點酒釀,喊熱,我們才給她脫衣服的,她還是嫩娃娃,洗衣板的身材有什麼看頭,要脫,我寧可去脫我那老相好的,她那粉嫩嫩的身材才火辣呢。」
「你別越描越黑了,你看主子的臉快跟開封那個包黑子有得拚了!」
紫君未不只笑不出來還想把人當向包子打,「我聽打更的老周說成都街道很久沒人打掃,趕明個你們幾個都掃街去吧,記得,四更天要起床。」
「不會吧,現在都快二更天了。」哀嗚立刻從四面八方湧來。
「掃街對你們來說可能還不大夠,成都街尾的王二麻子病了很多天,每戶的香糞沒人收,你們順便幫忙去。」紫君未簡直成了冷面笑匠。
「我的娘,叫俺去挑大便!小老弟,我們只是陪兔娃兒喝個小酒,你就這樣整治我們,以後不幫你看小孩了。」
紫君未摸摸鼻子。「太韶宮的屋樑很久沒更新,我想……」
大家一起掩住嘮嘮叨叨的老九的大嘴,點頭如搗蒜。
「別再想了,我們都曉得啦,掃街……呵呵,掃街去……」七、八雙巨掌蒙住老九的嘴鼻,拉大蒜的把人拉走了。
「叔伯們別走啦,我們還要玩一二三木頭人,天還沒亮耶。」兔兔看一群人做鳥獸散,她也想追出去。「兔兔!」
「哦。」她沒看過這麼嚴肅的紫君未,「你洗香香了喔。」
小孩就是這樣,對什麼都好奇,對什麼都無法專心。
起初,紫君未都用這樣的理由來解釋兔兔的貪玩,可是,他現在覺得有個環節錯了,不是這樣的,小孩該是貪玩也嗜睡,他卻輕易的在兔兔的眼眶下方發現睡眠不足的證據。
她不睡,不肯睡。
「來,來扮家家酒。」扯著他,她還不忘記玩樂。
案頭,有下午紫君未買給她全套的家家酒玩具。
「我有話跟你說。」他像個父親,技著腰,熊樣的身軀給人強烈的壓迫感,兔兔有一瞬間以為他只需要用一根手指頭就能壓扁她。
然而,下一剎那,他如高山的身形矮了半截,他蹲下來跟她眼睛對著眼睛說話,「我在生氣。」
「兔兔看得出來,因為你的頭髮全部通通豎起來了。」
這樣天真的小孩子言語,他到底生氣個什麼東西!
「小孩子不許喝酒。」
「我十六了。」她振振有詞。
紫君未把她拉到銅鏡前,用事實告訴她,她的「十六歲」不會有人相信的。
「好嘛,我……」她未語先嗚咽。「我不想睡,才拖著大叔們陪我,你不要罰他們,不然我也一起去掃街好了。」
雖然她不是很明白掃街是什麼。
「不想睡?嗯?」他有些軟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