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陳毓華
「小事一樁。」黃衣人頷首。
「那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別再讓我看見你啊。」每看一次必要倒霉好幾年,傷眼睛啊。
「我不介意順道送你跟那位姑娘。」
「我介意。」闕勾一口拒絕。
「我們再怎麼樣都是兄弟。」
「誰跟你是兄弟,你當你的太監,我當我的痞子,一點都不相干。」說是劃清界線,也不知他爹娘怎麼想的,把他們一個個當寶。
當土匪的娘,和尚的爺爺,太監的哥哥,其餘的……不說也罷,他不想活了,這樣的家庭背景……
不想、不想,闕勾挨到嫘兵兵身邊:「事完了,我帶你到處逛逛好不好?北方的風光跟江南大不相同,很有特色的。」
「武館還有事。」眼看左夢言一家有人護送進京,鏢銀早已入袋,按理說她還餘下許多時間。更何況她長這麼大,還沒機會去京城,有個熟門路的人陪再幸運不過了。
「你就是愛操煩,武館有大和尚他們撐著,誰敢去踢館?至於煮飯,你一天不在他們餓不死,十天不在要死也早就翹辮子,你現在回去,趕收屍啊?」
嫘兵兵蹙眉考慮。
「你很討厭進京,你說過。」她記得闕勾說過的每一句話。
好吧,但總要拐你回家見一下公婆。闕勾笑咪咪地想。
「那麼我們去濟南吧?我是想既然都出了遠門,不玩白不玩,對不對?」
本來就心動,在闕勾的哄騙下,嫘兵兵點頭,跟著他坐上另一匹馬。
眾人準備起程。
「兵兵。」好不容易離開左父監視的左夢言來到她身邊,欲言又止。
闕勾賞他一記大大的白眼。
但他裝作沒看到,只聽得馬蹄達達有聲,鳥雀啁啾。
欲言又止的人幾番吞吐,最終還是吞下肚去,不再多說。
「再見。」左夢言如是說。
「再見。」是終結的心情,她對他的暗戀。
左夢言看著嫘兵兵眼中點點淚光,知道自己錯過了這一生最值得守候的女子。
他咬緊牙根,轉身坐上馬車。帶著心底填不滿的洞,走馬上任。
直到左夢言的身影不見,嫘兵兵才收回目光。
但這會面對的是,已經打翻醋罈子的闕勾。
他眼冒烈火,似要把左夢言吞噬。
「呆子!」
人都不見了,瞪什麼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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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濟南城,嫘兵兵大肆痛快地玩了一天。
不用擔心柴米油鹽的日子真輕鬆。
「到了。」闕勾眉開眼笑地指著一幢掛著育嬰堂牌子的宅子。
時近黃昏,用膳時間,闕勾沒把她往餐館帶,卻來到此地,推門而入,一幢外頭看來不起眼的房舍,裡面卻是十分寬敞。
迴廊走道上,都是光溜溜的小孩。
嫘兵兵看得目瞪口呆。
所有的小孩一看到闕勾,立即如潮水湧過來,叔叔、哥哥不停地叫,一下子他全身爬滿小鬼,有的爭不到位置索性嚎啕大哭。
兵兵發現不遠處有個小小的身影,不動也沒表情,穿著一件紅衫,像泥塑的木偶釘在地上。
「來,一個給你。」闕勾忙不過來,撥了一個給她。
她睜大眼,沒能說什麼,胳臂上已經多了個流鼻涕的小男娃。
「哎呀,你們這些調皮搗蛋鬼,我才給你們洗了澡,就不穿衣服到處亂跑,不給我乖乖聽話,看老娘等一下怎麼修理你們。」一個中年婦人手裡抱著,腰際揣著,肩後還背著一個,匆匆地跑出來,對著一群小鬼大呼小叫。
一抬頭,猛然看到了闕勾,神情從驚愕、不信到爆烈發作,她丟下身上所有的小孩,除了背著的那個,三步並成兩步走,人還沒到,嘴巴劈哩啪啦丟出一長串的怒罵。
「你這個不得好死的小混蛋,一出門就給老娘捅婁子,你以為每天天上飛來飛去一堆鴿子好玩啊?每張飛鴿傳書都是你闖禍的事跡,叫你到少林寺去……咦,好俊的姑娘,你是誰啊?」
嫘兵兵好笑地看著眼前的婦人,是有些年紀了,眼角帶了些年齡的風霜,卻不顯老,圓圓的臉和精神的大眼,看起來跟闕勾有著幾分神似。
「我的娘,你說話還是不用換氣的,幾日不見,你精神更見抖擻了喔。」
「每天要跟一堆小鬼拚命,不精神怎麼行?」她細細打量嫘兵兵,嘴角越咧越大。
「伯母好。」
「好好好,小姑娘,你打哪來的啊?」
一開口就盤問起人家,薑還是老的辣,身為人家娘親對這種事最敏感不過了。
「江南。」
「地靈人傑,好地方,山明水秀,專出水噹噹的姑娘。」
「謝謝大娘誇獎,兵兵不敢當。」面對長輩,她最沒轍。
「娘,幾時開飯,我們餓慘了。」他回來就是要吃飯。
「馬上開飯,等等唷。」看闕勾對她護衛的情況,呵呵,他們闕家今年定要辦喜事了。
闕大娘轉頭,對著裡面不知哪個角落的人大喊。
「闕缺,孩子全部給你了,我去看你爹飯菜煮好沒。」
裡面安靜無聲,什麼反應都沒有。
「那傢伙也在家?」闕勾笑不出來,他竟然把護送左氏一家人的任務丟給屬下。
「怎麼,我的回家打擊了你的信心嗎?」低沉如鐘的聲音傳來,走路慵懶如豹子的闕缺,一身濕淋淋的走出來。
就是這樣他才一步也不想踏進家門,除了尿屎還是屎尿。
偏偏只要進這家門,就非要聽女暴君的指使吆喝,替這些沒人要的小鬼做牛做馬,所以,他一想通就出外,寧可當太監也不想留在這個充滿小孩哭鬧、吵得人睡不安穩的地方。
拋下手裡的小孩,他從牙縫迸出一字箴言:「滾。」
小孩壓根不怕他,蹲了下來開始玩泥。沒兩下,一身髒不說,還把泥抹上闕缺的靴子。
「王八蛋,我剛給你洗乾淨!」闕缺的嘶吼響遍天邊。
完美的冷酷形象毀於一旦。
趁著有人暴跳如雷,闕勾拉著嫘兵兵來到一旁。
柱子下方站著面無表情的紅衣小女孩,她手裡捧著簡單的布娃娃,身上打理得很乾淨,小臉蛋也豐腴不少,可是白玉無瑕的臉蛋仍然了無生氣,誰從旁邊經過只怕都會誤當她是尊木偶。
「帶你來,為的是讓她瞧瞧你。」闕勾拉著嫘兵兵蹲下來,跟小女孩面對面,眼對眼。
「她是……」嫘兵兵想了起來,她是鵬太師府滅門時,惟一得以倖免的小女孩。
這是怎樣的因緣,殺她一家的人跟救她的人根本同住一屋子。
「我聽娘說,她對誰都沒反應,我希望我跟你在她腦海裡能留下些許印象,讓她回到現實,要不然,這麼不言不語,恐怕要被強迫送到殘障所去。」
「這太殘忍了!」
「你別心急,總是還有一段時間。」
「這些……太突然了,我什麼都不清楚。」
「我們家是一屋子怪胎,我怕帶你來會嚇跑你。」他真心這麼想。
厭倦當土匪的娘開了收容孤兒的育嬰堂,堂堂的書生爹成了廚子,跟他一起長大的兄弟是太監頭頭,他們家沒一個正常人。
這會兒,那個太監闕缺走了過來,沒有一絲人類該有的氣息的小女孩忽然動了動。
她把手裡抱得死緊的布娃娃遞給闕缺。
本來氣勢凌人的闕缺也讓兩人非常意外地接過手,一大一小,就往膳堂而去。
嫘兵兵笑得一臉燦爛。
「我想,她不需要你多餘的操心了。」
第九章
習慣武館十幾個人一起吃飯的嫘兵兵,還是被育嬰堂裡搶飯菜吃的情況給嚇得呆若木雞,一晃眼就見盤上的菜餚不知被哪個小土匪洗劫一空,連菜渣都不剩。
「這些小鬼,一點規矩也沒有,讓嫘姑娘看笑話了。」拿著大湯杓走來走去的闕大娘給她的碗添了湯,不好意思地笑說。
「不要緊。」她看到滿場飛的闕勾搶得更凶,倒是闕缺帶著木偶娃娃坐在角落,一匙一匙地餵著她進食,無視所有的人事物。
「那孩子只肯讓缺兒接近,說也奇怪,以前缺兒打死都不肯回家的,現在回來得倒是勤快得很。」闕大娘傍著嫘兵兵身邊坐下,她兩腳大咧咧地張開,袖子捲到手肘子後,非常豪氣。
「嫘姑娘。」闕大娘的嘴沒一刻閒著。
「大娘要是不介意,喊我兵兵就好。」
「哈哈!」闕大娘拿著大湯杓的手往她一撞,「我就愛你這股豪爽勁兒,女孩子扭扭捏捏最難看了。」
哈哈,大娘是在說她渾身上下沒有女人味嗎?嫘兵兵不知道該不該笑。
「你知道大娘以前是土匪頭子,吆喝一幫兄弟是滿威風的,可是搶來搶去,缺兒跟勾兒也長大了,總不能一直做壞榜樣,所以嘍,金盆洗手,說是不幹了,但因為手癢,只好收一些小鬼頭來吆喝著玩,本來打的是一手如意算盤,想不到小鬼難纏,現在山寨大王做不成,變成這些討債鬼的老媽子了。」
嫘兵兵只有傻笑的份。
她總算知道闕勾那笑死人不償命的樂觀是從哪得來的,有這麼大而化之的母親,才能造就他天塌下來都有高人頂著的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