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陳毓華
問花花不語,涼如水的中天,只見星辰閃爍。
是癡人說夢,只能希望獨自擁抱這殘夢的時間可以多一些些。
出了頹牆。
枯葉被踩碎的{z聲越發靠近,是誰?
「散步賞月一個人多無聊,下次要記得約我,雙雙對對才有意思,啊呀,別瞪我,帶我出來,好處多多,你有說話的伴,要不然,多個我,幫你打狗趕蒼蠅也不錯。」他故意放重腳步,就是不希望嚇到她,不過效果顯然不好。
被他從漫無邊際的情緒裡拉回現實,誰都會猛然驚嚇,嫘兵兵一張小臉繃得死緊,如畫的眉揉成了結。
「不要這樣啦,我是好意耶!」就穿一件薄褂的闕勾嘟著嘴,一副好心被雷親的委屈模樣。
他本來就長得頗入人眼,一雙勾人大眼,怎麼看怎麼無辜,就算做了天大錯事也不會有人忍心責怪一下。
「懶得理你。」
嫘兵兵無心陪他磨牙,埋頭走開。
「理我啦,晚上吃太飽,我睡不著,我陪你說說話,幫助消化,這樣一覺好眠,要不然,你氣不消,鬱結心底容易生病,生了病,我會心疼,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你可不可以不要說話?」誰來還給她安靜?
「普天之下,不管幾隻腳的動物都可以吞下肚子,可是話要吞下去,食言而肥不好唉。」他就是能扯出一大篇的歪理來。
嫘兵兵豁然回頭,俏臉上儘是氣憤,她握緊拳頭,這些日子以來隱忍的情緒藉機爆發了。
「你夠了沒有?從來都不問人家的意願,只知道一廂情願地死纏爛打,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走開,你走開……」她死命捶闕勾的胸膛,密如雨點的粉拳沒有控制氣力大小,想趕走他。
她的捶打不痛不癢,打在闕勾身上,他清楚地看見她隱忍的情緒,握住她的粉拳,怕她傷害了自己。
「那個男人不適合你,你心裡因為明白才心痛,是不是?」
嫘兵兵羞憤交加,連一個外人都看出她高攀了左書獃,不顧自己的手還在闕勾掌握中,她決然抽回,臉色鐵青地跑開了。
她跑出長長的小徑,自燈光明滅的巷子轉出來,正好碰見左家兩盞掛燈下那送客出來,正準備要進去的左夢言。
嫘兵兵轉身要逃已經遲了。
「兵兵?」
身著錦衣的左夢言手長腿長,馬上來到她面前。
嫘兵兵低下頭用髮絲掩住方纔的淚痕。
他的身體散發出微微的酒味,在風漾的夜裡飄蕩,似有還無地鑽進嫘兵兵的鼻間。
銀河星疏,涼風吹起兩人的衣角,多日不見,竟然無語。
「恭喜你高中狀元。」笨拙地整理自己紊亂的髮絲,繼而想想,何必多此一舉,她頹然地放下了手。
「不客氣。」
「我走了。」她轉身欲走。
「等一下,別走……」想阻擋她的去勢,階梯踩空的他眼看就要摔個難堪了。
習慣使然,嫘兵兵飛身搶救,支起他,讓他倖免於摔得鼻青臉腫的難看樣。
「你……又救了我。」他似乎一直都處在被她拯救的情況下。
「家常便飯了。」咦,她的手抽不回來。
「雖然於禮數不合,今夜我有些事一定要對你說。」藉著酒意,左夢言急欲出柙的心情有了開口。
「你別文謅謅的,有什麼話直說吧。」是不是跟闕勾混了好些日子,她也跟著變粗俗?稍微咬文嚼字都覺得礙耳了。
所謂近朱則赤、近墨則黑,現在的她是距離淑女之路越來越遠。
想起來都要歸咎闕勾那粒黑炭每天在她身邊滾來滾去,她不黑才怪。
又想起他,可惡的陰魂不散!
看著嫘兵兵對著天空叫囂的模樣,左夢言雖然覺得有趣,但他發現剛才用心說的話極可能被她當成了耳邊風,心情霎時錯綜複雜起來。
「兵兵?」不要緊,再接再厲。
「嗯?」
「你最近過得好嗎?」該糟,他想說的不是這個。
「好。」她找回自己原來的模樣。
「那就好,其實,我是想告訴你,不管以後我是不是娶了妻子,你還是我心裡最難忘的那一個。」中了狀元,婚姻的自主權便已旁落,他必須挑一個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當妻子,當然,兵兵要是肯委屈做二房,他會愛惜她如命的。
「你說了什麼?我剛剛沒在意,再說一遍好嗎?」她真的沒聽懂。
沒有青天霹靂,沒有捶心裂肺,只是心裡頭有個縫隙灌進刺骨的風,讓人覺得有些兒冷。
「從小到大,不用說我也明白你對我的感情,可是我現在身份不同了,婚姻不能任性地自主,前日,有許多人拿著婚書來求親,我爹娘已經替我答應了樞密史的婚事,等我走馬上任便擇期完婚,我希望你可以跟我一起赴京城,雖然我不能給你正妻的名位,但對你的疼愛我一分都不會少的。」
白雲侵古道,孤心候蘿徑,無計留春住,寸心千萬灰。
為了自尊,忍著心中微微的疼痛,她抬起臉難以自已的低語:「看起來你什麼都算計好了。」
「你是答應了?」
嫘兵兵神情冷峻地搖頭。
「我不管你娶幾房妻妾都是你家的事,我不會是你的妻,自然也不會成為你的妾,我知道自己的本分,也清楚自己想過的日子,道不同,難為謀。」
每個初懂情事的少女,芳華的年紀裡或許在心底都藏著一個夢,渴求一場美麗的愛戀,可是,一朝成陌路,心上無心心傷心,一片嗚咽話不成……
暗濃的夜色吞噬了她看起來單薄的身子。
第六章
欲哭無淚,欲笑無痕,她有時候很痛恨自己太過實際的個性。
一個人要是在想哭的時候哭不出來,想笑時笑不出來,是不是很悲哀?坐在河岸的柳堤下,煙幕朦朧,水波鄰鄰,對岸的燈光還有河上畫舫飄來的銀鈴笑聲,遙遠得難以入耳。
恍恍惚惚地。
很可悲,就連自己為什麼心情不好都說不出個准來。
她到底為什麼這樣活著?深沉的悲哀漫無邊際地裹住了她。
從小到大,她的心裡就只有左夢言,沒有過什麼山盟海誓,也從來沒想過需要,也許他們從頭到尾只是青梅竹馬,連感情都談不上,是她一個人暗戀的相思……也許,連相思也還談不上。
「小姐小姐流鼻涕,一把鼻涕要換幾斤屁,可憐沒人理我這臭癩痢,只好蹲在角落偷哭泣!」帶笑的打渾很是哀怨地傳來,那不正經又要勉強帶著一板一眼的聲音,奇跡似地打散了嫘兵兵心中凝結的淒苦。
百味雜陳,又哭又笑,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
「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她的淚掉得更厲害。
從小到大,她最不愛哭,現在這樣居然也哭。
「小姐小姐別生氣,小生我來光屁屁,讓你打了好出氣。」闕勾在她身邊站定,作勢要解褲頭,瞧見她淚如雨下,怔了怔。
「我都心情不好了,你還來氣我,真沒良心。」這種人絕對沒有神經。
「我都要犧牲自己的貞操來娛樂你還說我沒心?嗚……」鬆開解褲頭的手,他忙著佯裝擦眼淚。「誰要你……」瞄了眼他的褲子,嫘兵兵不由得漲紅一張俏臉,這個死傢伙!她在心裡罵個不停,「褲子掉下來了!」
「哇。」他不過做做樣子。
「你這只無恥的色鬼!」拉起裙子站直身,她火辣辣地給了闕勾一記永生難忘的五指印。
「你又打我,臉歪了妹妹們會心疼的。」摸摸,牙還在。
「每次你都不看清楚就打人,還好是我,你這麼恰,誰敢要你?」他繼續脫褲子,底下居然還有一件。
嫘兵兵傻了眼,這麼熱的天氣穿兩件褲子,呆子。
「我還可以再脫喔。」看她直了的眼,闕勾繼續玩火。
「你要再敢摸一下褲頭,我會砍了你的手。」不料,佳人毫不給面子,直當他是得了病的瘋狗。
「不脫就不脫。」反正,他前前後後也只穿兩件褲子,真的脫,會很傷腦筋的。
嫘兵兵呆呆站著,真是氣人啊,她又被牽著鼻子走了。
被闕勾這一胡攪,方纔的哀怨奇異地統統不見了,心裡頭空蕩蕩地,只剩下莫名的寧靜。
唉!她重新坐回草地,無情無緒。早知道跟他生氣一點用也沒有,只會氣壞自己。
闕勾也傍著她坐下,不再搞笑。
「離我遠一點。」
「不要啦,看在我英俊無敵的臉吃了你的五爪,給人家靠一下當作補償啦。」他臉皮要比城牆厚,誰也拿他沒轍。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由著他去吧,唉,也就這樣了。
夜色迷離,畫舫上的歌女歌聲悠然,斷續地從河心飄來。
也許是這樣的風,也許是這樣的夜,也許是這樣無所適從的心情,嫘兵兵的心被涼夜浸透,柔軟得不可思議,她的眼皮有些兒地倦,不由得靠上闕勾的肩膀。
她的髮絲拂上他的下巴,有些癢,有些意動,有些莫名所以的感覺都在這一晚的月色裡慢慢醞釀,悄悄發酵,情芽初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