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晨希
倏地,他想起許多年以前,他們談論類似話題時,她曾說過的話。
「無慾!」
「嗯?」無慾挪動身子,讓頸部以下完全泡在水裡,熾熱的刺痛感大減,令她舒服得想閉眼,也真的閉上了眼。
「妳在陪我守喪。」
沒有一個女人不愛美,而她卻只挑長袖的深色衣服穿,就像他自父母雙亡後,出入任何場合只著深色西裝一樣。
他不想自作多情,但無慾的行為卻讓他不得不這麼想。
「告訴我,是不是?」
「這很重要嗎?」她不答反問,雙眼依然緊閉。「如果我說不是呢?」
「不可能。」時駿斬釘截鐵道。
「既然你心裡早有答案,何必問我?」果然是個奇怪的小孩。
居高臨下俯視那雙眸輕合的秀麗美顏,時駿幾乎想歎息了。
她知不知道她現在這副毫無防備的模樣,會讓人想人非非?
「不要在一個男人面前閉上眼睛。」他說,卻不由自主地彎腰,拉近彼此的距離,兩人的鼻尖輕觸,感受得到對方吐出的氣息。
他跟她,從來沒有這麼靠近過,他想更靠近她、更靠近,近到……
能吻住她毫不設防的唇!
感受到唇瓣突來的壓力,無慾睜開眼,時駿的臉瞬間佔滿她的視界,除了他,她看不到其他事物。
不是正在吵架嗎?為什麼突然演變成這情況?她困惑極了。
「少爺!無慾小姐沒事吧?」門外,張嫂焦躁不安地喊道,硬生生劃開浴室內的曖昧氛圍。
時駿像被雷擊中一樣,猛然往後一退,想起自己做了什麼事,他雙眸盯著無慾的臉,企圖從中讀出些什麼。
但就如同往常一樣,他在她臉上讀到的只是與平常無異的木然表情。
這瞬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
「原來只有我……」
什麼原來只有他?無慾啟唇欲問,張嫂卻在這時打開門,福態的身子擠在浴室門邊。
「少爺!小姐她沒事吧?」張嫂惶惶不安地探看,怕少爺怒氣未消,把她跟剛剛那位許小姐一樣給趕出去。
「剩下的交給妳。」帶著濃重的失望起身,時駿將剪刀遞給張嫂。「剪開她的衣服,小心脫下,我去拿藥。」
「是的,少爺。」張嫂應聲,蹲在浴缸邊,繼續時駿未完成的事。
直到時駿的腳步聲遠去,張嫂才敢出聲——
「小姐,請妳幫我說說話吧。我第一次看少爺那麼生氣,我怕他一氣之下就把我給辭退,我很需要這份——咦?小姐?!」張嫂緊張地尖呼,瞪著眼前紅透耳根的俏臉。「妳、妳的臉也被燙到了嗎?怎麼紅成這樣?!糟了糟了,女人的臉最重要,這、這下該怎麼辦才好……」
只見無慾嘟囔了幾聲,垂首將臉埋進冰涼的冷水裡。
上帝,這是怎麼回事?
時駿竟然……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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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適當的緊急處理,也上了藥,無慾以為這樣就沒事了。
可到了半夜,右半身強烈的刺痛將她從睡夢中喚醒。
「所以我才討厭人類……」半夢半醒之間,她自言自語,呢喃地抱怨起化身人類之後帶來的種種不便。
這點小傷,如果在天堂,只要到專門供天使療傷的愈傷池浸泡一會兒,任何傷口都會立刻痊癒。
但在人間,她只能像個普通人,慢慢地等待傷口痊癒。
「……人類就是這麼脆弱……」所以她才覺得麻煩。
「別忘了妳也是其中一分子。」黑暗中,時駿的聲音響起,透著不滿。「不要說得好像妳不是人。」
「我本來就——」無慾強迫自己睜開眼,沒開燈的房內視線不明,但她猜得出是誰在她房裡,「時駿?」
「是我。」時駿扭開她左手邊的床頭夜燈,大掌壓上她額頭。「妳發燒了。」
「我知道,人類一有病痛,免疫系統就會發揮作用,利用發燒消滅外來的病菌。」天使在無法進入愈傷池時,也會利用這方法自我療養,與人類相同。
時駿雙眉攢得更深。「不要用這種口氣說話。」
無慾有時會用這種「非我族類」的語氣說話,每次都讓他覺得分外刺耳。那種口氣就像在畫清某種界線似的,令人厭惡。
「算了。」他不會懂的。無慾轉移了話題,「你在這裡做什麼?」
「看妳。」時駿幫她將絲被拉開,減去傷處的壓力。「我問過家庭醫生,他說燙傷有可能引起發燒。」
「沒想到我這麼脆弱。」沒想到幾乎無所不能的天使,來到人間還是有落難的時候。
「脆弱?那是在妳身上最不可能看見的東西。」但天曉得,他多希望能看見她脆弱的一面。
當然,只有他能看見,其他人休想!
「現在你看到了。」
時駿忽然沉默下來,坐在床側,將她扶坐起來靠在自己身上,右手避開她的傷處,摟住她纖細的腰以穩住她的身子。
「時駿?」他怎麼了?
一包藥和一杯水,同時送到她面前。「這是消炎藥,為了防止細菌感染,妳最好吞下去。」
「我不必——」
「聽話!」時駿打斷她的拒絕,語調霸道。
這是第二次,時駿以如此強硬的口氣跟她說話。
發燒且炙痛的傷處消磨掉她大半的精神,讓她沒辦法像平常一樣跟他抬槓,只好點頭配合。
「風水輪流轉了。」無慾吞下藥錠,並喝乾一整杯的水後,沒頭沒尾說了這麼一句話。她沒忘記時駿當年跟楊應龍打架後,因為發燒想喝水,自己卻刻意刁難他的事。
也虧時駿聽得懂,逸出一聲低笑:「但我不像某人那麼惡劣,趁人之危,存心讓人難堪。」
他口中的「某人」抬眸,投了記無力的白眼給他。
「我只是要你知道生命比一切都重要。」當然,惡整這個平日就愛惹事來煩她的小鬼也是目的之一。「人要活著,才有希望。」
「我知道。」從那件事中,他學到生命中總有些事必須妥協,硬碰硬不一定會給自己帶來好處。
但卻是到了今天,他才知道她當時為何會一整晚都待在他房裡。
「妳知道那天晚上我有可能發燒,所以才守在我房裡對不對?」就像他,守在這兒一整晚,原因只有一個——因為放心不下她。
「那是巧合。」
「巧合會讓妳守在我房裡一整晚?」
無慾沉默了,她不懂他究竟想問出什麼。
「無慾,我不會後悔吻妳。」他終於還是說了出來。「我是真的想吻妳,所以我不會後悔。」
「你這樣會讓事情變得很複雜。」
「我不認為。」手掌輕捏她小巧的下顎,他強迫她看著他。「以前不懂的事,我現在有點懂了。」
「懂?」她懷疑他究竟懂了什麼。
「無慾,我喜歡妳。」
什麼?!美眸訝然圓瞠,望著今年十九歲、依照台灣法律規定來看尚未完全成年的時駿。
「你、剛、說、什、麼?!」
「我喜歡妳。」時駿不介意再說一遍,甚至再送上威力加強版的告白:「無慾,我非常非常喜歡妳。」
上帝啊……
無慾從沒有如此真切吶喊過上帝之名以尋求救助,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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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慾簡直不敢相信。
堂堂天使之軀來到人間,照理說,以她高於人類數等的優良體質來看,沒有道理比人類的身體還要脆弱。
但事實證明——她這個落人人界的天使連個小小的燙傷都贏不了,更別提之後的發燒竟讓她躺了四天,到現在仍虛弱得連下床都辦不到。
神志介於清醒與渾噩之間,她時睡時醒,難過得受不了,好幾次想大聲吼叫,都被自己壓了下來。
天使怎能做這麼狼狽的事情,太丟臉了。
「無慾?」門外飄進一聲試探。
是時駿。聽出他的聲音,無慾本來是想回答「進來」,但話才到喉嚨,又給莫名其妙地吞回肚子裡。
自從那天之後,無慾感覺到自己與時駿之間有了變化,但她又說不上來是什麼變化。
人類的情緒,一向是天使無法理解的困難課題,她怎麼也想不透。
時駿突如其來的吻,有別於她和無情、無求在天堂時的親吻,讓她直覺自己應該與他拉開距離,愈遠愈好。
而他的告白更讓她覺得莫名其妙,不知如何應對。
站在門外的時駿久久不聞回應,決定不請自入。
「妳果然醒著。」
「我是醒著。」無慾緩緩坐起身,靠著床頭,將床被拉高至鎖骨處,雙眸直盯著他,看著他進房、關上門,走到床邊。
瞧見無慾防備的動作,讓時駿覺得氣惱,也感到受傷。
「不要這樣防我。妳可以拒絕我,可以不接受我,就是不要這樣防我。」
「你讓我不知所措。」從未有過的慌亂來得突然也強烈,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這個從小看到大的男孩。「時駿,你不應該吻我,更不應該跟我說你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