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逃花

第10頁 文 / 陳毓華

    「到底誰才是妳夫君啊?」這下醋罈子翻得亂七八糟了。

    「你教導他讀書習字嗎?」有為者亦若是。拜師不分年紀老少。

    「我教他奇門遁甲。」

    「我沒聽你提過。」奇門遁甲,聽起來很深奧的一門學問。

    「妳會不會怪我什麼都不提?」

    奇門遁甲,帝王術。

    黃帝戰蚩尤於涿鹿,夜夢九天玄女傳授。姜太公助周伐紂,張良扶漢高祖,諸葛孔明借東風三分天下,劉伯溫佐太祖得大明,靠的都是奇門遁甲的功勞。

    「我喜歡你跟家世沒關係。」提到喜歡兩字心裡還是依舊羞澀。

    「一點疑問都沒有?」就這麼信賴他?他何德何能?

    「我也不知道要問你什麼?」這樣會太笨嗎?「你一直在,我只要每天睜開眼睛都能看到你就很心滿意足呵。」

    程門笑摸她美麗的五官,她叫人動容的不是絕色的美貌,是良善的性情。「我不說,是因為想把過去忘個精光,所有的一切一切,最好連我這個人都不存在最好。」遲疑了下,這話還是脫口而出了。

    「胡說!那我怎麼辦?!」輕輕駁斥,更多的心疼湧上生疼的喉嚨……他怎麼可以這樣自暴自棄!

    「傻瓜,妳難過什麼?」他的心整個都融了。

    「那……他來了?所以你心神不寧?」善詠也是他過去的部分。

    「我怕妳怪我隱瞞。」

    「現在,你想說嗎?」

    「沒有人能夠把過去拋卻--」包括了那些學習了就刻在血液中的技能。

    閻金玉撫摸他濃密的眉毛,什麼都沒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妳知道我的過去還會想跟我在一起嗎?」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他望進她嫵媚多情的眼瞳,想尋求一份他也不明瞭的感覺。

    「我不管你的過去有什麼,要是你的過去是黑暗的地獄我也會陪著你走出來,如果我沒有陪你一起走出來的能力,那麼,我會在彼岸等你,等到我頭髮白了,眼睛看不見了……我都在!」

    等待是女人的宿命,不管等的是人,還是一顆互相依偎的心。

    「我值得嗎?」他語氣不穩。

    「我是個很平凡的女人,愛著我認定的男人,當我無依無靠的時候你收留我的心,而你的心是我最想要的,我很懶,這輩子都不想換人,就賴定你,你說可好?」

    在他額頭印上輕吻,一切盡在不言中。

    程門笑用力箍緊了她,把頭埋進她的胸前感覺她女性的體香溫暖……還有她那番剖心的話都叫他激越不已。

    也許,他不曾說過,寂寞的人不是只有她……

    而,給予溫暖的人也不見得是他。

    「別想了,早點睡,明天還有好多事呢。」

    「嗯。」

    桌上的燭淚已經要到盡頭,明明滅滅中各自懷心事,只見影綽約、人矇矓,而心,搖擺不定。

    「娘子……」

    帶著懵懵睡意的閻金玉哼了聲,悄悄打開眼。

    她的夫君或許不是什麼天下無敵的大英雄,也沒有氣勢凌人的家世好讓人誇耀,但是他一向的淡然自足,一向明如清鏡的眼中居然湧上極深的落寞。

    那惆悵跟晦暗傳到了她心中。

    他的心思從來隱得很深,從來不輕易讓她瞧見。

    但是,今夜,他的不安那麼明白的寫在臉上,油火交煎著。

    「相公?」

    「對不起,我害妳睡不好。」她的睡癖很差,長長的夜會下床喝水,會作惡夢,會霍然驚醒睜大眼睛不知身在何處,一直以來總要摟著她睡,夜半握緊她的手,或者讓她能夠隨時觸摸到他,她才能安穩的繼續睡覺。

    閻金玉輕輕搖頭。

    「我,是近親生下的孩子。」他沙啞的聲音是暗夜唯一的顏色,鏗鏘中有著淒厲的過往。

    閻金玉感覺到他因為生氣勃發而僵硬的身軀。

    「被近親血緣坐下來的我全身都是詛咒。」他的聲音尖銳的拔高,發出刺耳的分岔。

    「你不是!」她堅定的駁斥。

    「我是!」咬著牙,語氣卻比地板還要冷冽。他很痛,卻要假裝不痛。

    「不要說了吧,我可以不聽的。」

    「讓我說,以後……我不知道還有沒有這股勇氣!」

    「好……」她撫摸著他冷涼的背。

    「我的血統是家族裡不許被提起的禁忌,小時候所有的人都當我是怪物,把我孤立,家中的長輩更是嚴格禁止任何人跟我往來,對他們來說,我是不存在的,我的存在是可恥跟齷齪的象徵,唯一敢跑來找我玩的只有見過一次面的善詠……」

    是他那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個性稍微拯救了他。

    「……我十歲離家,當過跑堂、放牛羊、乞兒、挑夜香、睡豬圈,還被兇惡的大鵝咬傷,萬念俱灰的時候遇見教我奇門八卦佈陣功夫的師傅,我那時十二歲了,還不識字,完全摸不清北斗天罡、七星佈局,環環相扣生生不息的道理,師傅把我綁在天山頂,要我對著天上衡星,一天只給一餐飯,足足七七四十九天,天山頂終年寒雪鋪天蓋地,除了覓食的野狼大熊毫無人跡。

    「第二年干暑又把我往玉門關外的火炎山上送,讓我明白大自然節氣天干地支的循環,第三年才教我讀書認字,往後七八年我都睡在星空下,從來沒進過有屋簷的房子,師傅說觀天體運行,可窺天下大勢分合……春夏秋冬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師傅說我學成可以下山了。」

    閻金玉聽得入迷,雖然有心痛不捨,聽到驚險處也替他捏了把冷汗,卻聽得欲罷不能。

    「學成下山我無處可去,意外碰到出門打獵的善詠,在他家住了一個冬季又離開,直到蕭炎將我介紹進了丞相府。」他還深深記得善詠不由分說的扯他回家的表情。

    「是他?!」還真是出人意外。

    「嗯,當時閻丞相正在招兵買馬,他立誓要進丞相府。」閻瑟奪取江山的圖謀如此明顯,躍躍欲試的人不知幾希。

    「他對我爹還真忠心不貳呢,把你也扯進來!」

    「他的野心我不清楚,但是富貴險中求是每個身為男人都有的志向。」

    「我看你一點都不像,住的是最小的院落,吃的是人家剩下的。」

    「不管怎樣的年代多得是頭無片瓦的人,有得吃、有得住,對胸無大志的我來說就很足夠了。」他一點也不諱言他的懶散。

    沒錢、沒地位、沒有夢想。他的小娘子到底看上他哪裡呢?

    什麼齊家、治國、平天下,他從來沒有這種使命感。

    他以為獨來獨往就是今生的寫照了。

    然而,如今卻多了他想捍衛的珍寶。

    他要她。這半生,從沒爭取或想過要獨佔什麼東西,唯一,就是她。

    「你好聰明啊……」

    「妳不覺得我很自私?」

    閻金玉沒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問:「你現在快樂嗎?」

    他沉思了下,堅毅的點頭。

    「那不就是了。」

    「一般的女子不都要夫婿覓相封侯?」

    「有錢有勢就真的幸福嗎?」她欲言又止,眼蒙著說不出的痛。「我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是我從來沒看過他對誰付出真心,無上的權力容易蒙蔽人的眼睛,他是我的爹,身為子女我不應該批評父母,但是,我寧可只要一份簡單卻可以到永遠的愛情。」她才是真正自私的人吧……可是感情本來就無法分享。

    她不恨父親絕情,只是不明白專一的感情為何這麼難。

    「我不會離開妳的,我會照顧妳一直到我變成沒用的老頭子。」

    「真的?」

    「我發誓,一生一世就對金玉一個人好,絕對不看別的女子一眼,我會寵她,聽她的話,就陪她一個人睡覺,絕不食言!」

    閻金玉笑得滿足而甜蜜。

    他記得,記得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這比任何珍珠寶玉都要來得可貴。

    「老頭子。」閻金玉闔上眼,說了太多的話,她累了。

    「不是現在就叫啦!」就是不讓她睡。太看不起他了!

    「老老頭。」閉著眼睛的她嘴角含笑。

    程門笑撐起身子,發動攻擊。

    這一夜,好長,卻也突然間卸下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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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學告一段落,學生們一個個跑光了。

    農家的小孩要放牛,要幫忙家務,要帶弟妹,能夠天天來兩個時辰的課已經是不容易。

    善詠靠近,冷不防捏了程門笑一把。

    「你做什麼?!」程門笑不明所以。

    「我在確定!」瞧著手掌心,「確定你是我認識的那個程門笑嗎?」

    「我沒變,我還是我。」

    「你庸庸碌碌跟地上的螞蟻沒兩樣。」他的英明神武,他非凡的才能呢,不會真心想葬送在這不毛之地吧?

    「傳道授業解惑,這是百年樹人的大業,沒什麼不好。」程門笑瞥他一眼,照舊收拾他的物品。

    「我要不是親眼看到……以前你不是最討厭小孩?」當先生,枯燥乏味的生活,虧他忍受得下去。

    「我厭惡的是我的血統!」提到過去,他的手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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