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劉芝妏
她的墜落山崖,絕對有內情。
「依我看,少爺,小姑娘大概真摔傷了……」成叔陡然住了口。少爺方纔那一眼,若他再瞧不出其中之煩躁與警告,那他簡直是白活了這五十幾個年頭。
深不可測的利瞳往鄔然週身一溜,再仰望著彷彿高峰連天的山崖,孫別稔心意驀定。
「成叔。」
「少爺?」沉穩的嗓音帶了點擔憂。
從小就貼身照顧的小主子,少爺的每個心思他不敢說十拿九穩,但好歹也是八九不離十,眼下,少爺該是哪是筋接錯了,想對她伸援手了吧!
果不其然。
「耽擱這麼久,也該上路了。」
「可是……」見少爺八風吹不動的執拗,成叔輕歎,轉移目標。「小姑娘,妳聽得見我嗎?」
這姑娘的腦袋或許不清楚了,可那雙水靈靈的眸子絕對沒傷著,因為,他一出聲,她的視線便專注在他臉上,瞧……咦,瞧什麼呀?他是老了,一張臉皮又乾又皺,模樣也不討姑娘家喜歡,但她有必要瞧得這麼目不轉睛,甚至可以說是,驚嚇?
鄔然真楞住了。
這張湊上來的老臉,好像,太像了,就跟……方才掠過腦海中的那張臉呢?怎麼眨眼工夫又像煙般不見了。究竟是像誰,她怎麼突然什麼都想不起來?
挫敗於心,眼底的無助與哀傷頓然浮現眉眼,再加上週身的劇痛益發難忍,她抿緊泛青的唇瓣,哭得難以自己。
滴滴晶瑩的淚水像是滲進了眾人的心中,路過駐足圍觀的人群中有了細細的耳語,原先漠然旁觀的某些人似乎想做些什麼。
孫別稔看在眼裡,不動聲色,成叔也是機靈人,見狀不再拖拉。
「小姑娘,妳還好嗎?」
她好不好?
鄔然被問得又是一臉的痛苦。
「我……」
「成叔!」被冷落大半天的初二有氣無力的嘶喊。「我有事呀。」
「你?」
「對啦,成叔,你忘了我不成?」
上上下下掃視著初二的狀況,成叔眼角瞥向少爺,四目相望不禁啞然失笑。
可不是嘛,從天而降的小姑娘偏巧不巧,就這麼一屁股在初二圓滾厚實的腰椎骨間坐定,痛到他現在仍繼續呼吸吐吶、換氣換不停,縱使他是皮粗肉厚,也捱不住這種折騰呀。
「初二呀,你還好吧?」他跟少爺只顧著憐香惜玉,都忘了關心一下,難怪小伙子有些忿忿不滿。
「被人當肉墊子壓,成叔,你說我好不好?」
「嗯……天降橫禍,確實是有點不幸。」好想笑,但,他得忍住呀。少爺很賊的先側身偷笑去了,若他也跟進,怕初二……「咳咳咳,這麼說來,真是辛苦你了。」聞言,一臉委屈兮兮的初二不由得又噙起淚水。
「難怪,地不平。」腦袋空空的鄔然將他們的對話給聽進了耳,氣息悠悠的吐著感想。「晃得我都頭暈腦脹呢。」
才剛平反委屈的初二耳尖得很,聽進她的嘟噥挑剔,嗆著了氣,差點見閻王。
「妳說什麼?」
「我……」楞生生的仰望已恢復蔚藍視野的天空,她從善如流。「地不平。」
初二當場氣結,眼白連翻幾轉。
孫別稔終於忍不住的仰首哈哈大笑,彈指,喚來成叔。
「上路了,找頂轎將初二給抬進城去。」
聽見有轎子可坐,不必累死自己的一雙腿,更不必擔心被撇下,初二稍稍止住了淚水。可一想到始作俑者,又是怒火一把燒,平白無故被她這麼壓呀嫌的,就這麼放她去……咦,不會吧?
「少爺?」他有沒有聽錯?
「這個……呃,少爺,咱們這趟上蘇州可不是去找樂子的呀!」成叔委婉開口,眼角瞥見初二的點頭附議,想再說些什麼,卻因為少爺投來的一眼封了口。
「要不,還有別的法子?你倒是說說看。」頓了頓,缺乏笑意的眸子往那驚惶未定的秀容溜去。「她傷了初二,又掛了彩,一併帶著走,往後就當是將功贖罪吧!」話,說得極冠冕堂皇,教人無法反駁。
瞧瞧她,雖然粗泥、血跡裹滿了臉,但仍掩不住水漾杏眸所散發的嬌媚,吹彈可破的白嫩肌膚隱約可見,瘦不見骨的窈窕身段,還有方纔那幾句鶯聲嬌語,只要有幾分眼力,皆能瞧見狼狽模樣下美人胚子的影兒,留下她不管,只怕她朝不保夕呀!
成叔不笨,少爺的心思他怎會不懂,只不過……
「紅顏禍水呀!」他低喃。
「禍就禍呀。」孫別稔應得很豪邁,一雙利眼逼退幾個開始有歧想的人,唇畔勾勒出一抹自得,沒吭氣,幾雙心懷不軌的視線紛紛閃避,他的唇揚得更高了。
想跟他孫別稔搶人?
哈!
第三章
一併帶著她?
哼!惡狠狠地,鄔然一棒子將石板上的濕衣服打扁、再扁、繼續扁。
她真傻,滿心感激表現得也太快、太明顯了,什麼叫作好生照應著?!根本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
「好生照應?」拿木棒的手握得很緊。「根本是要留我下來做牛做馬,替初二哥討公道吧!根本就是假公濟私,報前仇。」
去他的將功贖罪,會摔到初二哥身上,也不是她願意的呀!
掬起溪水往大平石上的濕衣服潑,不想不念,就已經攢了半桶子氣,越想越氣,拿起木棒,扁扁扁,又是一陣海扁。
「有一種上當的感覺。」躺了幾天,才剛可以下床,就被人使喚著做這做那,她的心裡當然犯嘀咕呀,「就算是將功贖罪吧!同樣是下人,初二是奴,我成了婢,嗚……我是小婢女啦!」想到心更酸,下手捶衣的力道更大了。
好痛,身上未癒的傷隨著彎腰掬水的動作而抽痛,腦袋仍沉甸甸的難受,自怨自艾中,一件長衫滑落平石,隨著溪水飄呀飄,就要消失在她的視線中。
不好!
瞪大眼,鄔然奮不顧身地在激流中踉蹌移步,為了救衣,不但滑了一跤,還差點兒連自己也隨波逐流了。擁著搶救回來的濕衣裳,她蹲坐在河中的石塊上,眼紅鼻酸,不由自主的又捧住腦袋,哭成個淚人兒。
明明腦子裡浮著無數紛亂的影像,但為何她卻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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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鄔姑娘,很詭異。」
孫別稔不置一詞。
以為少爺沒聽清楚,成叔輕咳一聲。「少爺。」
「因為她一問三不知?」
「對呀,除了姓名及歲數,其餘她都是搖頭以對。」成叔沉聲歎道:「我曾試圖逼問了幾句,偏她死都不講。」
「死都不講?」
「張嘴、閉嘴,眼淚汪汪的望著我。」
「然後呢?」
成叔先歎一聲,「哪還有然後呀!瞧她淚漣漣的模樣,這我就、就唉!」
「你問不下去了?」
「可不是嘛!」語氣有怨,也有無奈。
神態淒楚且柔弱的鄔姑娘真勾出了他的惻隱之心,成叔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我看你八成都問人家的私事,所以她才打死不說吧!」孫別稔笑得賊兮兮的。「難不成,成叔,你是瞧人家小姑娘很對眼?」
對人家小姑娘瞧對眼的是少爺你吧!
揶揄差點兒就脫口說出,可成叔忍住了,畢竟,少爺雖然較同齡的公子哥兒來得沉斂,但仍潛藏著讓人膽戰心驚的高度頑性,萬一少爺對他迸出了整人興味,那他豈不是禍從口出,自己找碴。
「少爺,話可不能這麼說呀,往後她至少會跟咱們相處好一段時間,」而這皆是拜你所賜哩,唉!「總得搞清楚她是敵是友吧!」
「敵?」他挑眉。「成叔,原來我已經壞到萬夫所指了?」
「這個……少爺,你別設圈套讓我跳了。出門在外,多方小心總是沒錯啦。」
「敵人會從崖上飛下來偷襲?」他反問。
成叔頓時窒住氣。
「那一墜,傷她不輕。」語氣有著不易察覺的不捨。成叔沒察覺,但孫別稔稍有自覺了。
「少爺,你真信她是傷到了腦袋?」擰眉,成叔反覆思考。「果真如此,這倒說得過去她的處處迴避,那我可就不能太苛責她了。」
「你想怎麼做?」
他想?
那小姑娘是憑空而墜,又不是他惹來的禍端,問他何用?八成,少爺又想耍他了。嘖,他又不是初二,沒這麼好唬弄啦。
「不是我想怎麼做,是少爺想怎麼做。」四兩撥千金,他機靈的將問題丟回去。
「什麼也不做。」
這……
「少爺想靜觀其變?」
不置可否的微聳肩,孫別稔替自己倒杯熱茶,忽問:「她人呢?」一早就沒瞧見她,原以為她高臥未醒,可現在晌午都快過了,仍沒見到人,這也未免睡得太久、太沉了些。
「替少爺洗衣裳。」
他一愕。「她身上不是還有傷?」帶傷做工?「成叔,你何時這麼鐵石心腸了?」
「是初二使的嘴。」提起這事,他也是一個頭兩個大。「他大概還在氣她壓傷了他。」當他輾轉得知初二搞的鬼時,鄔姑娘已經不見人影,誰也不知道她捧著衣裳上哪兒去洗,現在,也只能等她自個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