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陶樂思
十來個人同時呆若木雞的模樣看過沒？說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如果情況許可，單筱荻一定會當場笑出來，只可惜時機不對，因為這代表他們在大年初五，全體失業啦！
「那欸安呢？」
「難怪年終獎金那麼少！」
「那幾千塊的年終獎金只是敷衍，我看這下連上個月的薪水都領不到了吧？」震驚錯愕過後，七嘴八舌的討論和疑問一個接著一個冒出。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緊接而來的現實問題驅散她所有好心情，取而代之的是沉重。除此之外，單筱荻還覺得老闆好可憐。
想想，人都嘛有困難的時候，畢竟這間公司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老闆會這樣撒手不管，還拋下老婆孩子自己跑路去，一定是迫於無奈。
所以在這個時候不論是討論還是抱怨都於事無補，唯一能做的是認清事實！失業！然後趕緊重新找工作比較實際。
「那我先走了，有什麼消息要通知我哦！」體認到這一點，她不再浪費時間，早點去買報紙兼上網找工作，不然接下來困難的人就是她了。
唉！開工不吉也就罷了，還悲慘得變成無業遊民……
騎著心愛小綿羊重新上路，單筱荻煩惱著自己不能失業的處境。
寄住在阿姨家的她，學校畢業後就開始每個月交六千元給阿姨補貼開銷，一旦她失業交不出錢來，又免不了被冷嘲熱諷侍候了……早知道她就不該太高興，一拿到會錢就東買西買，還繼續跟了一個會，手上根本沒有什麼錢墊底，要是無法保持工作狀態，那她就慘了啦！
衰！有夠衰啊！郁卒的她不由得垮下嘴角。
來時快樂，走時憂慮，心情三溫暖，落差真大。
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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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免失業的事穿幫，引來不必要的叨念和嘲諷，筱荻暫時不願讓阿姨知道她大過年就丟了飯碗，所以整天在外頭趴趴走，不敢回家。
她也明白紙包不住火，阿姨早晚也會知道，但至少不要是今天。
其實也不能怪阿姨給她壓力啦，姨丈是個領死薪水的公務人員，阿姨早上賣早餐的收入並不多，養一對兒女已經夠辛苦，在母親意外過世後，他們又一時心軟收養她，肩上的擔子自然就更重了，時間一久難免會有抱怨，她能體諒的。
好不容易，晃到了下班時間，她才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家。
「阿姨、姨丈。」她撐起笑打招呼。
準備要出門的阿姨一見她回來，愛理不理地瞟了她一眼﹔相較之下，雖然木訥寡言的姨丈僅有輕輕一個頷首，也顯得和善許多。
經驗所得，該有的禮貌做到了，就無須再用自己的熱臉去貼冷屁股，萬一遇到阿姨想罵她時，她就嘻皮笑臉，這樣阿姨也比較罵不起來，而減少摩擦的最佳辦法就是──少碰面。
秉持這一點原則，筱荻打算盡快窩進自己的房間，阿姨卻突然開口，
「育彤和育強今天都不回來吃飯，我們待會兒要出去，妳晚餐自已想辦法解決。」
育彤是表姊，育強是表弟，在這個家裡，育彤是唯一對筱荻比較和善的人，不過，距離依然存在。
「好，我知道了。」筱荻回過頭來，恭敬地應聲後才扭開門把，轉進自己的房間。為求自保，在這個「家」中，她的話向來不多。
換上家居服，她打開計算機，豎起耳朵注意著客廳的動靜，直到確定他們已經出門了，她才能放鬆地擴大自己的活動範圍，去洗澡、上廁所、喝水……而不會覺得拘束。
「啊！真舒服！」享受地泡了個熱水澡，筱荻一臉滿足地瞇起眼，步出熱氣氤氳的浴室。
接著，她泡了碗泡麵，端進房裡。
她的房間，三坪不到，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一個組合式衣櫥，整齊而樸實，卻單調得不像女孩子家的臥房，該有的擺飾、填充式玩偶、保養品、化妝品完全看不見，就連鏡子，也只是可以收在抽屜裡的折迭式小鏡子。
但這是她的天地，從六歲至今已整整十八年，除了在校唸書、上班工作外，這三坪不到的小房問是她待得最久的一處。能有這個安身之地，她已經很知足了。
在等待泡麵的三分鐘時間裡，她挪動鼠標，屏幕保護程序的海底世界消失，出現一片蔚藍晴空。
「咦？」瞧見工作列有個閃爍的對話框，筱荻微訝出聲。
下一秒，她腦子裡直覺地出現一個暱稱──ＤｅｅｐＢｌｕｅ。
按出對話框，證實了她的準確直覺，那是她最好的朋友，才認識不到幾個月，而且不曾見過面的好朋友。
「Ｈｉ，難得在這時候看見妳。」語末的詫異表情很可愛，令筱荻不自覺揚起唇角。
再看看對方發言時間是在半小時之前，她趕緊敲鍵盤。
「你還在嗎？」
她在網絡上的暱稱叫做「想飛的魚」，很詭異，又不合邏輯，魚離了水怎行？還想飛？那更荒謬了。
不過當初在某聊天室會吸引ＤｅｅｐＢｌｕｅ主動搭訕，就是這矛盾的暱稱。他說這暱稱會讓人下意識去聯想揣測她的心境，他猜想她心裡一定掙扎著什麼事情，或是日子過得很壓抑，才會在暱稱上做這樣的抒發。
他敏銳的一語道出她取暱稱時的想法，茫茫網海，能遇到一個僅藉由暱稱就察覺出她心情的人，實在奇妙，因此她接受了他的搭訕。
後來才知道，他那次進聊天室是一時心情煩躁，一時寂寞孤獨，還有一時的好奇和莫名的牽引，所以他們會相遇是空前絕後的難得。
隨著交談次數的增加，兩人之間也衍生出一些情誼，卻又互不認識對方，若純粹套用歌名，「熟悉的陌生人」正是他們的寫照。
三秒鐘、五秒鐘過去，沒等到響應，她按出一個垮下嘴角的表情，一顆心懸吊著。
真是的，今天一肚子話需要垃圾桶，也不等等她！
「新年快樂！」就在她失望地端起泡麵要吃時，ＤｅｅｐＢｌｕｅ響應的計算機提示聲突然想起。
筱荻眼睛一亮，又把泡麵丟在一邊。
「新年一點都不快樂，還很倒霉。」喀喀喀，她指尖快速在鍵盤上飛舞。
「為什麼？」
「公司倒了。」ＤｅｅｐＢｌｕｅ是個ＡＢＣ，為了配合他，筱荻沒用老闆「跑路」這形容詞。
「真的嗎？」
「我什麼時候跟你說過假話。」她再加上一個斜睨他的表情。
ＤｅｅｐＢｌｕｅ是個健談又風趣的男人，雖然偶爾會有點小霸氣，但談天時都非常融洽愉快﹔或許是網絡虛擬世界所存在的安全距離能讓她安心吧，因此不管是喜怒哀樂，她都會向他傾吐。
「那真的挺倒霉的，妳乾脆改暱稱，叫苦情小孤女好了。」身為好友，他清楚她的處境，也瞭解她的樂觀，所以用調侃的方法逗她釋懷。
「去……什麼爛暱稱！」但她笑了。
「難怪妳會現在出現。」他知道她住在阿姨家，使用的是表姊表弟的計算機，時間上有諸多不便，大多是短短空檔，能夠多談也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恰巧時差關係，那是他的午休時間。
「這跟失業沒關係，是因為我自己買了計算機，以後就不會來去匆匆了。」筱荻得意的咧。
「恭喜啊！」他替她高興，又替她擔心。「那妳找到工作了嗎？」
「還沒，今天才失業，哪那麼快？而且工作不好找。」唉！她雖然胸無大志，但大過年的，招募員工的公司行號不多，要想找到合適的工作，難啊！
「我看我委屈點，請妳來幫我工作好了。」他戲謔地說，但已迅速判定可行性。
「呵，我連飛到美國的機票都沒有。」她當他開玩笑。
「誰說要妳來美國了？」
「不然咧？」
「我過一陣子會回台灣工作。」
「真的嗎？過一陣子是什麼時候？」筱荻心跳一快，興奮地快速敲鍵。
「大概六、七月吧，到時就可以見面了。」
「現在才二月耶，你要我喝四、五個月的西北風，然後被我阿姨念到耳朵長繭啊！」
「妳可以先隨便找個工作混一混，等我一回台灣就拍拍屁股走人，反正我想妳大慨也打混得很有心得了，只不過，我在工作時的態度是很嚴肅的，妳到時可不要喊吃不消喔！」他大笑，跟她抬槓。
「哼！誰說的，本姑娘本來就是認認真真工作的……」
在聊天之中，她忘了遊蕩一天的疲憊，忘了失業的低落心情，忘了已經糊掉的泡麵，一心想著ＤｅｅｐＢｌｕｅ要回台灣的事情，逐漸開始覺得緊張。
雖然兩人間期待見面的想法純粹只有友誼，沒有曖昧情愫，但她卻擔心起許多網友介意的事──
ＤｅｅｐＢｌｕｅ會不會和一般人一樣，相約見面後，發現對方相貌不如想像，從此就將對方列為拒絕往來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