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辛卉
淳雪偎在父親懷中嗚咽,哭得像個小孩。
佇立門邊的邵蘊齊,對眼前上演的感人戲碼意興闌珊。「杜老,該走了。」他慵懶的提醒道。
即使結了親家,他依然沒改口喚杜正笙一聲「爸」。
杜正笙攙起女兒,淳雪抬眼,才瞥見邵蘊齊一臉漠然的盯著自己,忙不迭垂下頸子,迴避他冰冷的眸光。
他溫文俊雅依舊,但眼神多了她不解的冷漠。
「阿齊,你真的要帶她回去嗎?」杜正笙確認道。
他揚唇淺笑。「當然,她是我的妻子。」走近她,攬住她的腰。「妻子跟丈夫回家,天經地義,不是嗎?」
淳雪呼吸一窒,錯愕的抬頭睨著他,眉宇間寫著疑惑,完全在狀況外。
杜正笙長吁一聲,默然。
心裡不禁後悔當初答應他的提議,草率地把心愛的女兒托付給他。
那時,處於低落恍神的狀態,只想到淳雪愛他多年,所以想替女兒達成心願,卻沒顧及她醒來後的意願,也忘了問他為什麼突然決定娶她。
杜正笙深深責怪自己老糊塗,搞得必須和女兒分離,也貿然的把她推進全然陌生的環境及生活。
然而,他明白這個外表斯文的男人,做任何決定都事先經過詳細思考,一旦下定決心,很難有人能夠撼動。
很多事情只一念之差,往往會走上不同的路、過著不一樣的人生。
「我順路送你回去。」邵蘊齊不再給他時間拖延,斷然道。
「再給我一點時間。」杜正笙點點頭,想多爭取和女兒相處的機會。「讓我把事情和她說清楚。」
邵蘊齊黯下眸,退出病房。
杜正笙拿出紙筆,沙沙的寫下她所要面對的事實和鼓勵的話語。
淳雪逐字閱讀,淚又重新湧上眼眶,她緊抿著唇,不想在父親面前落下。
如果妳不願意,我可以求他離婚。杜正笙如是寫道。
她不假思索的搖頭,吸下吸鼻子,接過筆寫下娟秀的字跡:我願意。
或許,是潛在的自暴自棄心態作祟,導致原本就柔順的她更加逆來順受。
即將與愛慕的男人朝夕相處,她應該高興的,彷彿一覺醒來便美夢成真。
妳會恨爸爸嗎?怪我未經妳同意就把妳交給他?杜正笙握筆的手在顫抖,視線已模糊。
她搖頭。我愛您。她寫道,眼淚還是忍不住流下。謝謝您……
父女倆對看一眼,緊握著彼此的手,千言萬語化成一個臨別的擁抱,此時無聲勝有聲。
再不捨,都要放手……
一踏出病房,就要展開另一段人生旅程,殘缺的自己,能夠走得順利嗎?
淳雪不禁害怕、彷徨起來。
她擦乾淚痕,伸手握住門把,遲疑許久,始終沒有勇氣打開。
可是,已經無法回頭了,不是嗎?
第四章
回到「丈夫」購置的大樓寓所後,杜淳雪幾乎過著一個人的生活。邵蘊齊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難得返家也已是夜半三更,理所當然兩人分房睡。而寂寞的她根本無法入眠,張著紅腫的眼睛到天亮。
新婚生活才剛開始,不但備受冷落,失聰後造成空虛與無助感加倍折磨她,淳雪天天以淚洗臉,好幾次想回到熟悉的娘家,卻又不願父親擔心而作罷。
每當孤單來襲,淳雪便會將燈全部打開,抱著身子,縮在沙發上發怔。
為了打發時間,也為了彌補失聰帶來的不便,她開始去學唇語,在一個同是聾胞的環境下,她稍稍感到安心、不那麼無所適從。
看著「同學們」即使身懷缺陷卻仍樂觀進取、盡心盡力的學習,也激起她努力的鬥志。
比起天生就聽不見聲音的聾胞而言,還有機會恢復聽力的她,其實已經算幸運了。
雖然當旁人知道她失聰的缺陷後,總會流露出同情、訝異的眼光,但她一再安慰自己,這只是短暫的過渡期,將來有一天她會和正常人無異,無需放在心上……一個月後,她已學會讀懂簡單的唇語,縱使功力有待加強,至少心安許多。對這樣空洞寂寞卻又簡單寧靜的生活,淳雪漸漸處之泰然。
失去聽力,她還可以看、讀、寫且四肢健全,能做的事好多好多……
她嘗試著上超市買食材回家下廚,到附近公園散步、甚至還買了幾株小盆栽,在住所的露台上栽種。
而這段期間,邵蘊齊曾差人把她家中的衣物及私人物品全數打包運過來,留給她一張不限額度的白金卡供她揮霍。
除此之外,她最愛的莫過於閱讀,徜徉於文字與作者的巧思中,可以讓她暫時忘卻煩惱與孤獨。
傍晚,她做了一人份的西澤色拉裡腹,由於買回來的書已經看完,所以首度進到書房想找幾本書閱讀。
這才發現他寬敞的書房,藏書量豐富得猶如小型圖書館,尤以原文書居多。
這麼多書,他都看過了嗎?
淳雪站在浩瀚書海中,在心中呢喃。
「在這裡幹什麼?!」
驀地,一道淡漠的嗓音自背後響起。
但淳雪沒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著,依舊認真的挑選書籍。
片刻,邵蘊齊才恍然憶起她是個聾子,繃著俊臉,走到她身後。
一片黑影忽然擋住光源,身前多出的影子讓她猛然回頭,卻差點撞上他的胸膛,淡淡的古龍水味奪去她的呼吸,小臉一片酡紅。
「妳……」他開了口又及時止住,直接拉她回臥房,動作並不溫柔,她白皙的細腕留下一圈紅痕。
淳雪忽略疼痛,睜著美眸無辜的望著他。
邵蘊齊撇開眼,打開衣櫥掃了一眼,勉為其難的挑了一襲熏衣草紫的洋裝遞給她。「換上。」
他也不管她聽不見,冷聲命令道。
淳雪讀懂他的話,點點頭,表示收到了。
然而,一分鐘過去,邵蘊齊沒有退出房間的意思。
她盈盈水眸寫滿疑惑,僅是抱著洋裝靜靜等他出去,沒有說話讓他知曉。
這一個月來,由於沒有說話對象,她也就習慣了不開口、不出聲,完全生活在悄無聲息的世界。
他撇唇嗤道:「看來,妳還沒有身為人妻的覺悟。」
淳雪盯著他掀動的薄唇,他那揶揄嘲弄的表情,令她蹙起眉。
瞪著她小媳婦般的神情,他低咒一聲,在梳妝台上找到紙筆,飛快寫道:給妳半小時,打扮好馬上出來。
他雖然覺得蠢,卻也是目前唯一的溝通方式──未曾關心過她,自然不曉得她其實懂得一點唇語。
她接過紙條,看完後順從的頷首,也不多問。
如果他沒記錯,她清醒後曾開口說過話,她是聾了,並沒有啞。
鬧彆扭?他邵蘊齊向來不吃女人這套。
他甩上門,把房間留給她。
淳雪隨後把門鎖上,順手把紙條扔進紙簍,幾秒後又改變主意──俯身把紙條撿起,才連忙進浴室沖澡。
半小時後,淳雪出現在客廳,像個等著被教官檢查服裝儀容的學生。
邵蘊齊來回打量她,目光最後停在她清麗脫俗的嬌顏,清湯掛面的簡單髮型仍無損她與生俱來的優雅氣質。
扣除掉耳聾的缺陷,她的外表和出事前無異,仍舊美得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他毫不避諱的注視讓她感到不自在,螓首低垂,掩飾自己內心的悸動。
他趨近她,嗅覺立刻被她身上怡人淡雅的馨香征服,瞇起銳眸,冷不防伸手將洋裝前襟往下拉,露出大片雪白。
被他突兀的舉動嚇著,淳雪反射性的往後退,愕然的盯著他。
瞧她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模樣,邵蘊齊更想讓她難堪。
一個箭步,輕易將她困在他與牆之間,無所遁逃。
她怔怔的望著他,不明白他的心機,眨動如小扇般的羽睫,無知得像只清純的小白兔。
他勾起她的下顎,低頭吻住她緊閉的嬌唇。
「唔──」她杏眼圓睜,無比驚訝。
她的味道太迷人,邵蘊齊吸吮著她芳甜的唇瓣。
「嗚……」淳雪掄起拳頭推拒他的侵犯,想說話,嘴卻被他狠狠吻住而無法如願,只能發出微弱的抗議。
直到口中嘗到鹹味,他才停止撩撥。
她臉上掛著兩行清淚,一副受辱的委屈樣,惹得他厭煩不已,也覺得自己剛才吻得太投入。
鬆開她,他英俊的臉孔恢復一貫的冷漠,轉身背對她。
淳雪抿著唇,迅速整理好凌亂不堪的儀容。她的妝容想必慘不忍睹……她失神凝視著他頎長英挺的背影,心微微刺痛。
即使他不尊重的舉動傷了自己的心,她還是沒辦法討厭他。
會無異議接受這令人摸不著頭緒的婚姻,對未來,她難道沒存有一絲絲的冀望和美好的幻想?!
她一直沒能問,關於他做這個決定的背後動機,沒機會、更沒勇氣,就怕得到令人心碎的答案。
愛上一個不該愛的男人,原本就是個錯誤,也注定了逃不過被傷害的命運。
她的心亂成一團,唯一確定的是──她仍為他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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