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齊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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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園鋪滿精緻石畫的步道上,韞驍走在元羲帝身後,低聲地說道——
「皇上,皇太后有意將珍蘭格格指配給臣。」
元羲帝站住,徐徐地回轉身。
「朕知道,她意圖拉攏你。」
「臣的雙親不敢得罪皇太后,雖然沒有正式應承,但也不敢抗旨。」韞驍含蓄地稟明。
「娶珍蘭格格也行,說不定皇太后沒能成功拉攏住你,反而你能更容易探問到後黨方面的動靜和消息,似乎也不錯。」元羲帝輕快地半開玩笑。
「可是……臣實在無意娶珍蘭格格為妻。」韞驍雙手環胸,有些窘迫。
「朕知道你的意思,你是希望由朕出面替你拒絕嗎?」元羲帝慢慢往前走,似乎在思索。「但是皇太后的脾氣是不容許被拒的。」
「也許……皇上可以將臣調派到外省一段時間,就能避開這樁婚事。」這是韞驍早已經想好的辦法。
「你就這麼討厭珍蘭格格呀!」元羲帝笑著握起拳,輕輕擊落在他的肩胛上。「不惜請調離京,就為了避開她?」
韞驍幽微地一笑,什麼也沒有多說。
「這樣吧,」元羲帝垂眸沉吟。「眼前剛好有樁麻煩事頗令朕頭痛,正可藉此機會將你調派出京,也免得皇太后生疑。」
「臣明白,皇上命臣前往苗疆是嗎?」身為皇上的左右手,韞驍不會不明白皇上頭痛些什麼事。
「沒錯。」元羲帝點頭微笑。「朝廷先前派駐苗疆的大小官員個個腐敗不堪,甚至有欺壓苗民的舉動,導致苗民忍無可忍而起事生亂,朕剛想派個信得過的人前去苗疆整頓亂局,如今看來,你是不二人選了。」
「是,臣遵旨。」
「你放心離京,朕在宮裡會留意皇太后的動靜,一旦她將珍蘭格格改配他人,朕便立刻調你回京。」
「謝皇上。」韞驍淡笑,只覺喉間異常乾澀。
為了躲開一場婚約,為了寶日孩子氣的要求,他竟然得千里迢迢躲到苗疆去,想來便覺得荒謬。
然而不管他做過多少荒謬的事,也都只是為了一個人,只要能看見燦爛明亮的笑顏,再荒謬的事也變得理所當然了。
第二章
夕陽西下時分,韞驍隻身一人來到東親王府。
「韞驍貝勒,您來啦!」王府裡灑掃的僕役們一看見他,便立刻堆滿笑臉迎了上去。
「六貝勒爺和七貝勒爺現在人在王爺的書房裡,七格格在後花園的荷花池邊。」不等韞驍開口,僕役們自動地稟報王子們的行蹤。
「好,知道了。」韞驍解下披風交給僕役,直接往後花園的荷花池走去。
越過嶙峋假山,果然看見寶日坐在荷花池旁的涼亭裡,聚精會神地埋著頭,不知道在忙些什麼,神情極為專注認真。
「寶日,你在做什麼?」他盡可能放低聲音,卻還是嚇了寶日一跳。
「哎喲,好痛!」寶日發出一聲痛喊,怨怪地抬眸瞪了他一眼。「驍大哥,你嚇到我了,害我不小心剌傷了手!」
「刺傷手?」韞驍疑惑地走到她身邊,這才看清楚她努力忙著的是什麼事。「你在繡荷包?」
實在太驚奇了,韞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啊,看,被你害得手都流血了。」她氣呼呼地嘟著嘴,把冒出血珠的指尖伸出去給他看。
「對不起,是我不好。」他歉疚地探身過去,小心翼翼檢視她的傷口。
「嚇你的啦!這點小傷算什麼。」寶日笑著抽回手。
「你呀——」他捏了下她的鼻子,在她身邊坐下。「東王府的繡匠命還真好,一個荷包也要勞駕咱們七格格來繡?」
「我又不是繡給自己用的。」她低著頸子,認真配色捻線。
「那是繡給誰的?」他隨口問。
「給韞麒的。」寶日仰起臉甜甜一笑。
韞驍呆怔了一瞬。
「他不缺荷包吧?」他敏感地注視著她。
「繡匠繡的荷包他當然不缺,可是就缺我繡給他的荷包。」寶日流露出少女嬌羞的淺笑。
韞驍心中分不清是什麼滋味,她把韞麒時時刻刻放在心上,卻不知道他正為了她的一句話而準備動身離京,遠赴苗強。
「韞麒不知道會不會喜歡這個顏色,驍大哥,你覺得呢?」
帶著困擾的嬌細嗓音將他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顏色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意。」他淡淡一句話,便撫平了她因苦惱而輕蹙的眉心,就像往常他都會做的一樣,不因對象是韞麒而改變。
「韞麒能像你那麼想就好了,可是他那個人一定會把我繡的荷包挑剔得體無完膚。」她嘟著嘴歎氣。
韞驍的心一點一點地暗沈了下來,他和韞麒一樣陪著寶日長大,擁有相同的童年故事,為什麼老天會安排寶日給韞麒多一點眷顧?
「你的眼中,真的只看得見韞麒一個人?」他凝視著她,眼中有著許多複雜的情感。
寶日回他一個甜美的微笑,她對韞麒的心情是他早已經知道的「秘密」,所以在他面前,她根本不需要掩藏或是偽裝。
韞驍的眼瞳暗沈了,再過幾日便要離開京城、離開她了,他的心情宛如枯槁般灰澀。
「寶日,我就要派駐苗疆了,過幾日便會動身。」他低語,帶著酸楚的笑意看著她。
「真的嗎?」寶日放下了荷包,吃驚地盯住他。「為什麼要調派到苗疆那麼遠的地方去?你犯了什麼錯嗎?」
「我沒犯什麼錯。」他悵然低笑。「派駐苗疆純粹只是為了躲避與珍蘭格格之間纏身的婚事而已。」
寶日怔怔地看著他,心底彷彿靜靜流淌過一道溫暖的小溪。
「那要去多久?」她柔聲輕問。
「短則一年半載,長則兩、三年都說不定。」韞驍修長的十指交叉,橫置在胸前。
「要那麼久前!」不知為何,寶日心中隱約掠過一絲不安。
「是啊,上回離京到東北是去年的事,最久也不過離開三個月而已,可是這回就不一定了,除非皇太后立刻將珍蘭格格改配他人,否則跟她有得耗了。」韞驍帶著笑回答,但是眼中並無一絲笑意。
寶日怔然出神,仔細想想,從她出生到現在這麼多年以來,韞驍好像總是一直在她身邊陪伴著她長大,她太習慣有他的存在了,現在突然聽見他要到那麼遙遠的地方去,而且還要離開她那麼久的時間,競有種無法言語的失落。
一股不安的感覺在寶日心底漸漸加深,以她對韞驍的瞭解,韞驍會選擇遠避苗疆,很可能與她有關。
「驍大哥,你這麼做……是因為……我嗎?」她抿著唇,心臟微微緊縮。
「別想太多,我是為我自己才這麼做的。」他輕輕拍撫她粉嫩的臉頰,拂去她臉上的歉然不安。
「真的?」她瞅著他,不捨地笑說:「我一定會很想你很想你的。」
「如果你有時間想我,我會很高興,就怕你整天忙著繡荷包給韞麒,不會有空想我。」他微微牽動唇角,現出一個自嘲似的苦笑。
「不會啦,那麼多荷包他一個人也用不了。」寶日嬌瞠地笑了。
韞驍凝視著她嬌羞的情態,有一股模糊的、愁惻的傷感悄悄籠罩了上來。
「寶日,你會等我回來嗎?」
「當然會呀!就算我要嫁人了,也會等你回來喝我的喜酒!」她笑著拍拍他的肩。
規驍垂下眼眸,一顆心彷彿被她拍入深不見底的井中,而有種絕望的情緒正在緩緩升起。
到底,他的等待會有結果嗎?
「驍大哥,在你離京之前,我們找一天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為你餞行,好不好?」寶日沒能感受到韞驍內心的震動,兀自開心的提出計劃。
韞驍靜靜的沒有答話,只是癡看著她,因為將有很長一段時間,他見不到她燦如朝陽的笑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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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派駐苗疆平亂的聖旨一下到承親王府,承福晉遭受打擊,哭得呼天搶地,承親王亦是一臉灰敗,而韞驍在接下聖旨後,淡淡地安慰雙親,然後便面色平靜地回房打理行囊。
就在他裝妥第二個書箱時,雙眼紅腫的寶日風一般的捲進來,一看見他就失聲大哭。
「驍大哥,韞麒把我繡給他的荷包退回來了!」她把荷包拋到他的書案前,傷心地哭喊。
「為什麼?」韞驍歎口氣,放下手邊的工作,頭痛地揉了揉額角。
「他說這上頭的圖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畜牲不像畜牲,帶出去太丟臉所以不要,你說他是不是很過分?我繡得手指頭都快戳成針線包了,他居然還不要……」她哭得唏哩嘩啦。
韞驍拿起書案上的荷包細看,那上頭確實有個疑似麒麟的圖騰,不過如此相貌詭異的麒麟倒也是他不曾見過的,韞麒會嫌丑實在也不能怪他。
「好了,別哭,你又不是不知道韞麒的個性,他只是說話直了一點,不是真的要傷你的心。」他在她面前坐下,上半身傾向她,柔聲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