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夏曉衣
他還給她一個禮拜,坦誠對待,帶她遊遍島嶼的每一寸,牽她的手從不輕離,她幾乎錯以為自己與他是一對相愛的戀人……
如火的夕陽映在他眼中,展無華的眸子一片金黃。他有股想挽留如意的衝動,剛開口又停下,苦無勸說之詞。
兩人之間只有一段情債,沒有別的可能。他們都清楚,現在彼此的聯繫已無關情愛,只待一個了結;橫亙在兩人間的背離,是永遠補不了的殘缺。
「全世界的海,都是一樣的。」他找不到可走的路,只能在她離開以後走向黑暗,回到情感死寂的最初,再不能記起她帶給他的撼動,還有她恬美柔暖的容顏。
「不一樣。」如意雙手支頤,心神漂流。
「像那個晚上,我去找你的那一片海。」她沉澱當時心動的情緒,發現即使掏空了自己也難以拔去那些記憶。「如果,時間就停留在那時……」
「不可能的……」停留在當初那一刻,他將永遠不知道,他有多麼在乎她,多捨不得她。
如今的追憶,只徒然製造感傷。
「我真的很高興你不再騙我。這段時間看見的你,都是真的。」如意抬起頭,像對好朋友般說:「謝謝你這些天的照顧。」
展無華說不出話,想到今後天各一方,他滿心惆倀。
「今後,我不會再折磨你了。」如意起身伸伸懶腰,感受和風愛撫,糾纏的心結放鬆了。
她邁開步伐越過展無華,他突然從她身後抱住了她。
如意渾身一震,他的雙手繞過她的腰。
橙色半日,沒入海水盡頭。
藍的水,橙的天,沙灘廣闊,一望無際的海岸線;海風纏綿地吹著,整個世界只屬於他們。
「無華……」如意低喚一聲。
他抱著她的力道,相互貼近的體溫……彷彿兩人是相愛的,如意想起忘不了的那一夜。
「那時候,那片海,那個沙灘前,你也是這樣抱著我。」
「讓我們……忘了那片海?」他想留她在身邊,補償她一生,而非短短的一個禮拜。
「好……我會努力忘掉。」感受到他最誠摯的愧疚——他終於明白她所承受的傷痛,她已釋懷。「我們……有機會的話,來世再重來,可以嗎?」
她覆住他的雙手,即使只有一手能獲得他的溫柔,她也會深深記住這份感受。
留到來世,再還給她,他所虧欠的債……這將是對兩人最好的結局。忘了那片海、那支舞曲、碎心的傷害,從頭再來。下次,不要再有欺騙與背叛。
展無華抑下失落,惘然地頷首。
「下一次……我會珍惜你,保護你。」還想牽她的手走遍大街小巷,黃昏一起看海,踏著浪花走回家。然而這一生,他沒有資格了。
「謝謝。」她承受著空虛,低聲要求:「能不能,再喚一次我的名字?」
「如意。」展無華沒有猶豫,低低喃著:「如意,如意……」
整片天地,充滿了他動人的呼喚……
如意閉緊雙眼,用心地聽著。他真正的溫柔,舒適如相煦的陽光,不像以前迷惑人的虛幻假象。
終於找到,最真實的他。
第十章
海風從未停止吹送。纏繞他心的罪惡感,從未因她的離開而消失。
一尊又一尊雕像堆滿了屋內,全部都是如意。她哭泣的臉、輕愁的容顏,流轉滿室間,他一抬眼就能看見。
如意在某個清晨離開孤島,連一句話也沒留。展無華記不清那是幾天前發生的事,當他找不到她的蹤跡,察覺她走後,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今生不會再見。
「這是鑰匙,你拿去吧。」舅媽將如意退回的老屋鑰匙交給他。「這幾個月,你人到哪去了?」
「找朋友……」他隨口說著,凝看掌中鑰匙,想像它們在如意指間的樣子。她還給他一切,徹底退出了。
全世界應該在這一刻平靜下來,他心裡卻掀起驚濤駭浪。
「那個……如意走了,你知道吧?」舅媽察覺提起如意的名,外甥的臉色產生動搖。「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不清不楚的?」
他不聲不響只看著鑰匙。多看一眼,就多一分思念,積少成多淹沒他的知覺。
「無華?」舅媽叫他。「幹嘛擺那張死人臉,陰陽怪氣的?」
「舅媽。」他忍不住疲累感,一把抱住舅媽,抱住從小到大的支柱,母親的氣味安撫了他。
從小到大,舅媽擔起母親的職責照料他,甚至比他母親更愛他,還有兩個縱容他的表哥,慈祥的舅父,他們一家人教會他什麼是親情——付出不求回報的愛。
空虛感從胸口擴散,侵噬他的身體。有種難以言喻的滋味發芽、生長,在如意離開後撕裂了他的靈魂,痛得他生不如死。
「你怎麼了?」舅媽溫和地間他。
他的感受說不出口,只能按住自己壓抑的心。「這裡……空空的,悶悶的,很難受。」
「你今天是不是還沒吃飯?」
「不是啦!」他沮喪地鬆開手。「你都不懂!」
「你很奇怪,要不要去看醫生?」
他揮手直接道再見,走向沒有如意的屋子。
進屋,上樓,重複她曾做過的事,每面牆壁都刻著她的影子,供他尋覓。
如意,現在……人到了哪裡?
他需要……她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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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白雲掛空中。如意坐在軍機內,看著窗外雲煙流逝,來不及細細思量,某些東西稍縱即逝,再也追尋不回。
「你在生我的氣嗎?」芬蘭坐在前排,不時回頭打量她。
「我們又沒那麼親密,我不在乎你騙了我。」
「那是工作需要,對不起喔。」芬蘭解釋著:「我和家裡有協定,我全家都是軍人,可我喜歡刑事偵破,如果我完成任務,他們就讓我當警察。」
「那是你的事。」她不想聽。
「我真的不是故意騙你的,不信你問我哥,開飛機的就是我哥。」
如意截斷他的滔滔不絕:「所羅門也被捕了?」
「……他逃走了。」芬蘭似乎很難回答這個問題,匆忙地轉開話題:「我們總部邀請你加入,你真的要接受?」
「展無華不是離開了,他的缺,我來補。」
國際刑警總部透過芬蘭聯繫她,而她幾乎沒有考慮就答應了。一方面補償父親犯下的罪惡,她不想再有人找她報仇;另一方面,能更深入瞭解展無華的工作。
「進入法國領空了。」芬蘭看了看窗外,軍機已進入他的故鄉。
如意取出木雕。「能把窗打開嗎?」
芬蘭看看她手中的雕像,不多追問,帶她到機尾艙門邊。
強風襲進,如意丟出雕像——墜落,沒了痕跡。
「早點拋棄過往是好的,你會遇到很多好男人,談真正的戀愛。」芬蘭隨口安慰。
「什麼才算真正的愛?」她付出的感情還構不成愛的標準嗎?
「彼此相愛嘛!愛啊,要雙方付出相等才成立啦!」
「如果我愛他,他不愛我,我的感情就不算是愛了?」原來她的眷戀,連愛情的程度也不算。
「你是說你和展前輩啊?別介意了,你會找到愛人,別死心!」
如意慢慢搖頭,腦海裡仍飄著催人斷腸的海風,以及那一聲聲醉人的呼喚。
有人說過要一輩子相守,然而未死之前,他們仍是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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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他不知道她在哪一個國度,那邊幾點?
「無華,你的電話。」表哥將分機拿給他。
展無華走進臥室關上門,房內放滿了上百尊如意的雕像,她的容貌形態,在他的雕刻刀下積累著。
「誰啊?」問著電話另一端不出聲的人,他環顧自己的房間,如意佔滿他的視線,侵入每個細胞中。
「我是凱兒,聽說如意在你那。」
「她已經走了。」一聽見凱兒的聲音,展無華的心情更糟了。「你還想找她麻煩?」
「不,我只是……」凱兒期期艾艾,像經歷過一番爭扎,疲憊地說:「我想向她道歉,不是為了傷害她,而是因為……害她失去孩子。她和你和好了嗎?」
他詫異得身體僵硬。「什麼孩子?」
「……她沒跟你說?」凱兒憂聲回答:「當時,她懷孕了。」
他手裡的話筒掉下,游移不定的目光正好對上如意的雕像——她的笑容是強顏的偽裝——不該是這樣!
他記得那段日子曾見過她歡笑,亮麗耀眼,在某一瞬間,不是偽裝!
那瞬間,他許諾她相守一生。她為此真的笑了,沒有明顯的笑紋,僅僅是眼底透出歡愉,唇瓣揚起幾不可見的弧度;但有種光華比鑽石更璀璨——輝映在她清秀的臉上。
「展無華?展無華?」久久聽不到回應的凱兒焦急地呼喊著。
他靠著牆壁滑落,聲音哽咽,許久許久,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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