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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文 / 堯堯

    「老男人?」

    「我曾經下定決心不要愛上比我老的男人。」她對他眨眨眼,覺得以前的自己有點無聊。

    「妳是說妳晚節不保愛上了我這個老男人?」

    「你休想我說那個字,除非你先說。」她得意極了,誰也別想唬弄聰明的祁北。

    「好吧,誰叫我欠妳。聽好了,」他正視她,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無比的說:「韋子孝愛祁北。」

    祁北嘴裡的洋芋片和養樂多頓時變得淡而無味,飄飄然的她將頭靠在韋子孝的肩膀上,心胸脹滿幸福的情緒。

    「韋子孝有多愛祁北?」但她故意刁難,誰教他讓她等了那麼久。

    「愛到寧願孤獨一生也不拖累她,愛到每天在校門口偷看她而不敢讓她發現……」

    「你每天在校門口看我?」她離開他的肩膀,不敢相信她就這樣錯過他。「你真是個大笨蛋!」

    「我的確是。」他歎氣。

    「你不僅偷看我,還跟蹤我,所以你知道我每星期一三五要到溫馨之家?」

    「沒錯。祁北,我正想問妳為什麼不家教要去那裡。」

    「家教佔據了我太多時間,我決定放棄;我爸媽年事已高,尤其我爸身體又不好,我想要多陪陪他們:另外我想要把自己擁有的分送給需要的人,因為我比他們幸運多了。」

    「祁北……」他深受感動,不覺詞窮。

    「我希望缺了父母沒有家庭的他們仍能感受到愛與關懷,日後當他們跌倒的時候才會有足夠的勇氣爬起來,就像……就像你一樣。」

    祁北誠摯地望著他,他將她壓向他的胸膛緊緊地擁著她,她閉上眼感受他的強烈心跳、他的澎湃激昂……半晌,他說:

    「其實我爬起來的勇氣是來自於一位像妳一樣的愛心人士,只是他用的方式和妳不一樣。」

    「那是誰?他又用什麼方式呢?」祁北不禁好奇。

    「記不記得我曾跟妳說過,我生命中有一個貴人?」

    「嗯,好像有,你還說我說話的語氣跟他很像。」她回憶著。

    「我從來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當我低潮失意、在不歸路上進退兩難、以及惶惑迷惘的時候,他總是適時捎來他的金玉良言,或鼓勵或指示,寥寥數語,卻字字珠璣,發人深醒而有當頭棒喝之效。」

    「哇,好神喔!子孝,你還保留他的金玉良言嗎?可不可以讓我看看?」

    「當然!我保留著每封信,不時拿出來自我提醒。」他進房間去,出來的時候捧著一個鐵盒子。

    他坐在她旁邊,打開它。裡頭清一色的標準信封整齊排放著,愈底部的顏色愈泛黃,那表示年代比較久遠。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抽出裡頭的紙張,蒼勁的隸書立現。

    用毛筆寫的金玉言良?另類喔,由此可知這位愛心人士的年紀恐怕老大不小了。

    「這是昨天寄到的,它讓我鼓起勇氣去找妳。」他將它遞給她。

    「哦?我還以為是我爸跟你說了什麼哩!」她狐疑地接過一看。

    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就這樣打動了你?」她覺得這人的隸書寫得不錯,有祁爸的水準。

    「妳的故事讓我明白妳的心意,但我卻一直困在一廂情願的迷思中,以為犧牲自己才能成全妳的幸福。這個月來,他不斷的開導我,再加上今天祁爸打電話來,聊起了妳那『美麗的錯誤』……」

    「哼!如果不是他們,你根本不會來找我。」她癟癟嘴哀怨道。

    「祁北,對不起!我對感情的事很陌生,也對自己很沒信心。我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來思考我究竟在怕什麼,直到昨天我才終於明白,我原來最怕失去妳。」

    「子孝!」她想她懂,一個從來不識愛為何物的人怎能確定自己給不給得起愛?

    「妳看,這些是他這個月寄來的。我實在搞不懂他怎能如此清楚我的狀況。」

    祁北一封一封看過,並念出上頭的字句。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

    這句話應該是鼓勵他向前看莫回顧,未來可期。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這是岳飛在「滿江紅」裡慨歎功名委於塵土之痛語,她猜想此時是用來提醒他把握時光、機會稍縱即逝。雖有些穿鑿附會,但看得出那人的用心良苦。

    喜歡一個人靠際遇,愛一個人靠努力!

    奇怪,這句子跟三嫂告訴她的一模一樣,這個上了年紀的人,竟然也懂得現代的情愛。而這筆跡愈看愈眼熟,那一按一捺一勾一勒,就像出自祁爸的手筆。

    「這封是在我萌生退幫之意、但又裹足不前的時候寄來的。」韋子孝末察覺她的異狀,又遞來一封。

    滿懷疑惑,她展讀。

    給人生一把梯子--拾級而上。

    啊!叛逆時期的她,也曾讀過這個句子,也因此對人生豁然開朗。而寫這個句子給她的人就是……

    「祁北,妳怎麼了?」韋子孝搖晃著發愣的她。

    這一搖晃,腦中凌亂的碎片瞬間自動歸位,只差一角便得全貌。

    祁北把那些信逐封讀過,接著她斷然拉起韋子孝,直直衝向門口,邊嚷著:

    「走,我們找我爸去!」

    書後補述

    後記之一:祁北

    祁北!

    祁家唯一的女孩。

    由於撒嬌的功力高強,鬼靈精怪又長得玲瓏可愛,自然集三千寵愛於一身。這樣的她,難免偶爾恃寵而驕,卻都能適可而止。聰明的她自然懂得,計量分寸比抄朱子家訓一百遍輕鬆多了。

    而聰明的她,也早早發覺了自己與三個哥哥的大不相同--他們的高大、她的嬌小;他們的粗獷、她的細緻;他們的精於算術、她的拙於數字……

    她問祁爸,他回答說男女有別;而祁媽被問急了,乾脆說她是石洞裡蹦出來的,或用桃太郎的故事來搪塞她。

    桃太郎,一個不知來處、順流而下的小孩。她懷疑她真的是,但她就是得不到答案。

    國三那年,高中聯考報名要戶口簿,她不經意地發現她足在快滿三歲的時候才遷入。

    一上高中,她瞞著家裡,一個人跑到醫院去驗血型,結果她是B型,而不是大哥告訴她的O型。全家統統是O型,唯獨她不是。然而,都是O型的父母生得出B型的小孩嗎?

    答案揭曉了,她果真是個來路不明的桃太郎。

    答案的背後又有更多的答案待解,她想知道親生父母是誰,她想知道為什麼他們不要她。但她不敢深究,她怕不能承受身世的真相,她更怕繼續追究下去,她將無法見容於祁家。

    備受煎熬的她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脾氣變得古怪、言行乖戾、功課一落千丈。她不和他們講話,只把心事寫在日記裡。他們為她開了好幾次家庭會議,也試著討好安撫她,他們愛她關心她,但她就是沒法子撇開自己是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念頭、無法面對不是祁家人的事實。

    祁爸開始與這個不說話的女兒筆談,他用簡單的人生格言來開導她,像是「給人生一把梯子──拾級而上」。雖然她心有所感,行為上卻依舊不為所動,她是在抗議老天爺對她不公平。

    直到祁爸在她不眠的深夜來到她的房間,講了個故事給她聽,她才終於明瞭自己有多麼愚蠢。世界上有許多孤兒,而她比他們幸運得多;身處逆境的孤兒尚且懂得力爭上游,安逸的她憑什麼自暴自棄、自怨自哀?

    至此,她豁然開朗。

    她決定守住這個秘密,這一守便是六年,她可真是個隱藏秘密的高手。她的生活看似恢復了,但只有她自己曉得,一切都不同了。

    她是誰已不再重要,她開始珍惜自己的幸運,也試圖回饋。她堅持上大學後一切自給自足,她不能將家人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何況她已經享有太多太多!

    她加倍孝順父母,對祁爸不合時宜的規定照單全收,她讓自己更像個祁家人。

    所以,當祁南要求她為了四海的前途倒追韋子孝時,明知那將葬送此生的情愛,她仍義無反顧。只因為她想要報恩,而且誰叫她是--

    祁家的女兒。

    後記之二:韋子孝

    韋子孝,是個在孤兒院中長大的孤兒。

    孤兒院,是孤兒的棲身之所,卻也是個弱肉強食的小型社會。有限的生存空間、少得可憐的物資、幾乎等於零的愛……誰強誰就行,誰行誰就擁有。

    韋子孝訓練自己強取豪奪,但他卻痛恨它。

    他一直渴望離開,渴望過「人」的生活,然而他的希望一再落空。院裡的小小孩總是優先被領養,因為年紀小,記憶少,可塑性大;沒有人會願意領養一個身材高壯的大男孩,所謂「養虎為患」,而那時的他一副桀驁不馴,雖然那只是他的武裝。

    他還記得有一對夫妻來院裡認養小孩,院長要院童們列隊以方便他們挑選。當那位先生低下頭問他的名字時,他的心幾乎停止跳動,他好想開口懇求他。那對夫妻低聲交談,他看到那位太太猶豫著搖搖頭,然後他們移動腳步走了開去,他的心墜入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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