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堯堯
「妳動筆了?」
「就等你好一點。你瞧工具都準備好了。」她指了指桌上的手提電腦。
「妳回家去寫吧,我好多了。」
「你老要趕我走,我告訴你,我偏不走,我、賴、定、你了!」她雙手抆腰,宣示著無比的決心。
驀地,他起了無名火,她憑什麼在這裡撩撥他,讓他的心情時晴時雨?!
沒錯,她一直在撩撥他,先是說要請陳董作媒人,接著又要他娶她,然後是賴定他了。她是清純到不懂這些話的意義,還是存心玩弄他?
「喂,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他不知她所指為何。
「幫派呀,他們一定會繼續逼你就範的。」
「見招拆招啊,還能怎麼辦。」他累了,想趴回床上去。
「萬一他們又去你家放火,是不是你又要去被砍?到時候我可沒辦法救你,這種事一輩子一次就夠了。」
「我不准妳再過問我的事!」他停住上床的動作,轉過頭大聲警告她。
「好啦,那麼凶,真不懂做人的道理。有道是做人要知恩圖報,我救你也就是因為你是我們祁家的恩人,不然我幹嘛吃飽閒閒沒事去蹚這趟渾水,死沒良心的韋子孝……」
她過來扶他,嘴裡叨念有詞,她要讓他瞭解她不是好打發的。
「行行好,我的耳朵受不了了。」
「除非你發誓,以後不可以對我這麼凶。」
「好好好,我發誓以後要對祁北溫柔有加,連說句重話都不行,這樣可以了嗎?」
「這還差不多。」
她心滿意足的幫他就定位,紅霞飄上兩頰。他發誓要對她溫柔有加耶,好幸福喔!
她小女兒的神態吸引了他,使他頓時忘了身體的不適,捨不得閉上眼睛,就這樣一直盯著她。
「我想到了……」她突然大呼一聲,不經意對上了他的眼,霎時被裡面盈滿的溫柔給鎖住。
「妳想到什麼?」他連忙收攝心魂,裝作若無其事。
「我?」她茫茫然,忘了她本來要說的話,過了好一會兒才想到:「喔,我是說我們可以去報警。」
「不行。龍叔對我有恩,他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收留我,我不想害他。」
「可是他卻害你!」
「寧可人負我,不願我負人。」
「鄉願!」她嗤之以鼻。
「而且龍叔神通廣大,很難扳得倒他。」
「我不信,我二哥認識警界的人,他才是神通廣大。」幾年前三嫂被蓄意謀殺的案件就是他破的。
「再說吧。」
經過一番情緒上的波折,他倦了。原來身體的累不是累,心頭的累才是。
就在即將合眼之際,他聽到她用輕柔的聲音問道:
「子孝,這名字是誰替你取的?」
「誰知道,只怕是老天爺對我的惡作劇,父慈子孝,沒有父親的兒子要去向誰孝呢?」
「看來,我比你幸運多了。」
墜入夢鄉的他,並沒有聽到她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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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為什麼喜歡寫作?」韋子孝看著她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好奇的問。
「這……很難解釋耶。」她停手,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像是回憶,其實是在釐清思緒。「大概是我的童年太無聊了,所以藉文字打發時間。一開始是寫日記,接著是散文和新詩,對文字的操控感帶給我莫大的成就感。上大學後我嘗試撰寫各種故事,抒發感情並享受天馬行空的樂趣。」
「妳畢業後要做個專業作家嗎?」
「還不確定,我曾想過當幼兒園老師、出版社編輯、文字記者……只要不是貿易公司秘書就行。」
他笑了,想起她與數字纏鬥時的苦瓜臉。
「子孝,告訴我孤兒院的生活。」
「好讓妳的故事更寫實,是嗎?」對多數人而言,孤兒院是神秘的,孤兒是屬於陰暗角落的。
「嗯。」她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溫馨之家的規模不大,只有三十幾個小孩,靠的是外界的捐款和孩子們出社會後的自動回饋。」
「所以你每個月都要送錢回去?」
「嗯。」他點頭,接下去說:「儘管如此,院裡的的生活還是很拮据的,所以我們必須開源節流,種菜養雞做手工;二手衣一個傳過一個,直到破爛;書本玩具一個用過一個直到不堪使用。夏天,所有的小孩擠在只有兩支電扇的房間裡打地鋪:冬天洗冷水澡三個人蓋一條被,桌上的菜只夠每個人夾一次,晚到了就會沒飯吃……」
「難得你長得這麼壯。」
「那裡的小孩個個都壯得像條牛一樣,也許是知道自己沒有生病的權利,否則只能自生自滅。」
「難道院長不能多做點什麼來提升你們的生活水平嗎?」
「對一個必須身兼院長、教師、還有保母的平凡女子來講,她已經盡力了。」
「你視她為母,你愛她?」
「我想恐怕是感謝多於愛,我無法強迫自己將一個從來沒抱過我的女人視為母親。我感謝她提供了一個擋風遮雨的地方,它雖然破爛,但至少讓孩子們不至於無家可歸,因此我拚死也要保護它。」
「我懂。子孝,你曾經怨天尤人嗎?」
「當然,我並不是聖人。小學之前孤兒院就是整個世界,我以為每個小孩過的生活都一樣。上學後才發現,原來我的世界只是一個被上帝遺忘的角落。同學們的文具、衣服、便當都跟我的不一樣。他們放學後有家可以回,而家裡有父母有愛。這時候我才瞭解自己的與眾不同,而周圍的每個人也隨時提醒著我這一點,有的人不經意流露出憐憫與同情,有的人則是毫不掩飾他們的輕視。」
韋子孝陳述著,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對著別人掏心挖肺,有些困難,有些不堪。
「子孝,身為孤兒不是錯誤,你毋需自卑的。」祁北忍不住心疼。
「我們早已學會用不在意來武裝自己。很多孩子逞兇鬥狠,其實是不想讓自己受傷,有時候人模擬毒蛇猛獸還可怕。」
「還好你走過來了。」比毒蛇猛獸還可怕的人類?她打了個哆嗦,不確定自己還想聽下去。
「是啊,只是傷痕纍纍。」
「俗話說得好,『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她試著安慰他,雖然有點隔靴搔癢。
「咦?妳的口吻好像一個人。」這個句子由她口中說出,竟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
「誰?」
「一個我生命中的貴人,他總在我最困頓的時候給我鼓勵。」
「生命中的貴人?那就是我呀,謝謝你的抬舉。」
「妳臭美!」
「哈!」
她對他扮了個鬼臉,欣喜於與他的坦誠交心。
早知遣兵作戰首重「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只是萬萬沒想到「彼」是個有著辛酸過往的血性男子,更沒料到「己」竟傾心於其堅苦卓絕的成熟風範。
知己知彼之後果真就能百戰百勝嗎?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單向戰爭,她打得辛苦,而他毫無所覺。
勝利,遙遙無期啊。
發現墊在韋子孝背後、讓他可以斜著身子靠坐在床頭的枕頭歪掉了,她走過來替他調整。她扶正右邊的、拉拉左邊的,空出中間位置不碰到傷口。
肉體疲憊不堪,感官卻十足敏銳的韋子孝,必須抓著床罩才有辦法克制自己伸手抱住她的衝動。
她在他面前晃來晃去,身子有意無意的磨蹭著他的,這麼嬌小,卻是上帝對他的一大考驗。他雖然有傷在身,可是要撲倒她仍是輕而易舉。
「好了。」不識相的她,搞定枕頭了還不趕快逃離現場,反而跪坐在他身側,伸手觸著他的下巴說:「你該刮鬍子了,我去拿刮鬍刀給你……」
他似鷹般的攫住她的手,沙啞著說:「妳在玩火。」
她並未甩掉他的手,一徑用挑釁的眼神望著他。
你這個木頭人,這把火已經點燃好久了,現在你才感受到熱度。再過三個禮拜,火就要被撲滅,除非你願意加個柴搧點風。
再三個禮拜,他們就沒有任何瓜葛了,她將視他為閒雜人等,在偶爾擦身的時候雲淡風輕的說聲借過。
她的心揪得好痛,眼眶逐漸濕潤。她抗拒著這個想法,她知道他永遠不會是閒雜人等。
韋子孝捕捉了她表情的變化,眼底的情愫和微啟的唇對他發出邀請的訊號。上帝呵,請原諒我再次犯罪,我的身體裡面原本就住著顆邪惡的心啊!
他放下她的手轉而扶住她的腰,另一手牽引著她的脖子,讓她慢慢地、慢慢地靠向他,這樣的速度夠她恢復理智,跳下床去,然後甩他一巴掌。
他等待著她的理智,但她並沒有。
她並沒有,反而閉上雙眸迎向他。竊喜又帶點心虛,他的唇直接印上了她的。
溫柔有加,他答應過她。
他擁她入懷,如同每天上演的夢境一般,他輕輕的吸吮,以免嚇到她,他無法忍受中斷。
感覺到她怯生生的響應,他欣喜若狂的加深了這個吻。兩人之間的火果真被撩了起來--她起的火他搧的風,炙人的火苗不斷竄出,眼見整個宇宙就要燃燒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