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齊晏
瑞思麗捧著沉甸甸的錢袋,怔然地一動也不動,茫茫然像個迷了路的小孩。
百猊強迫自己狠下心快步進府,聽見身後「咿呀」一聲,門僕慢慢將大門關上了。
不行,不能被同情心打敗,她可不是普通的乞丐窮人,向他乞討的也不是食物金錢,而是她此生未來的「希望」,這種責任太大,必須趕緊打發走。
他一路上不停催眠自己,頭也不回地走回自己的院落。
「七爺回來了,今晚在哪兒用膳?」僕役恭敬地問。
「送到我屋裡就行了。」他心不在焉地脫下外袍丟給侍女。
僕役們送來的晚膳擺滿了一桌,他看了一眼,不禁想起瑞思麗,不知道她死心走了沒有?
吃完了飯,他開始整理批閱案上的卷宗,暫時忘記惱人的影子,直到牆上的自鳴鐘響了十聲,他心念一動,忽地抬起頭喚來門外的僕役。
「去看一下大門外石獅子旁的那個女子走了沒有?」
「是。」僕役領命而去,不一會兒的工夫便回來稟報。「七爺,石獅子旁窩著的那個女子還在那兒,要不要奴才們打發她走?」
百猊一聽見瑞思麗還沒走,忍不住低咒一聲,霍地站起來奔出院落,快步走出王府大門。
一見到石獅子旁埋首蜷縮成一小團的身影,也不知道這個姿勢維持了多久?在她的頭髮、身上積了一層雪。
他氣得巴不得當場掐死她算了,省得她以為用這種方式就可以逼他就範。
「妳為什麼還不走?」他明明氣得要死,聲音卻冷得令人發寒。
瑞思麗慢慢抬起頭,臉上爬滿了淚水,眼睛腫得像核桃。
「還給你。」她抽聲哽咽,把握在手裡的錢袋朝他慢慢伸過去。
「妳嫌錢少?還是打定主意非纏上我不可?妳到底想怎樣?」百猊火大地抓回錢袋。
「一個快渴死的人,你就是給她再多錢,她也活不下去。」她抽抽噎噎地說完,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我不會纏著你,我從哪裡來的,就回那裡去。」
她移動步子往前走,雪夜中,臃腫的身影看起來就像沒有靈魂的布娃娃。
「妳真懂得如何折磨一個人的同情心。」百猊自嘲地冷笑一聲,朝她的背影衝過去,用力扯住她的手。
瑞思麗微愕地仰起臉看他,他注意到她的眼睛在月光下泛著奇異的光彩。
「進來啦!免得我今晚睡不好覺!」他火氣十足地把她拖進王府,突然爆發的怒焰嚇住了瑞思麗,連他自己也微感訝異。
「你改變主意了?」瑞思麗被他強勁的力道扯得像塊破布,一路上東倒西歪地跟在他後頭。
「沒有,過了今晚,妳一樣非走不可!」他不爽地大吼。
瑞思麗凝視他氣呼呼的表情,唇邊忍不住泛起微微的笑。
真的好奇怪喔,當他冷冰冰的跟她說話時,她覺得他距離自己好遠好遠,反而是他這樣生氣的時候,她才覺得他離自己好近好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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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是瘋了。
這女的從頭到腳除了那雙眼睛夠格以外,實在沒半點可取之處,而他堂堂一個王爺,居然會為了替這個渾身臭氣熏天的女人找吃的親赴他不曾光臨過的王府廚房,這要是讓下人們看見了,大概會以為明天的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
「這餅好好吃喔,你不知道我一路上吃的餅都硬得像石頭一樣,牙齒差點沒啃壞掉。」瑞思麗捧著餅吃的表情像品嚐著人間極品。
「不過是幾塊烙餅罷了。」有必要開心成那樣嗎?「現在是深夜,廚子們都睡了,不然可以叫廚子開伙給妳下碗麵吃。」他才一說完,就萬分後悔自己幹麼那麼多嘴。
「謝謝。」她喝了口涼水幫助吞嚥。「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話的時候,不會像今天這樣冷冷冰冰而且凶巴巴的。」
「如果那時候知道妳會逃婚跑來這裡求我收留妳,我對妳說話的態度一定更會惡劣一點。」奇怪,他以前跟她說過話嗎?就算在和碩特部見過不少紅蘋果臉的少女,起碼會對她這雙還算有神的眼睛有印象吧?
「為什麼要那樣?」她不願意相信他的話,好懷念在新月湖時他對她溫柔親切的樣子。
「因為我不想讓妳覺得我好說話就得寸進尺、得意忘形。」他快失去耐性了。為什麼話都要剖得乾乾淨淨、明明白白她才聽得懂。
「我不會啊。」她無辜地眨了眨眼。
「誰知道妳會不會,妳千里迢迢從青海跑來這裡求我收留,這種行為就已經讓我很頭大了。」真受不了,她難道不知道這種行為間接代表的涵義嗎?
瑞思麗一直以為他見了她,一定也會出現在新月湖那種驚喜的表情,怎知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我這麼做很不應該嗎?」為什麼看見她就好像看見臭蟲一樣?
「是奇怪,而且大膽,妳逃婚跑來找我,搞得我像是妳的什麼舊情人一樣,妳這麼做會給我帶來很大的困擾,萬一妳兄姊在我這裡找到妳,那會造成天大的誤會妳明白嗎?」說到這裡,已經夠清楚了吧。
「我離開他們,他們高興都來不及了,不會來找我的。」她開心地笑起來,好像替他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為什麼他們不會找妳?」親人失蹤怎麼可能不找?寶日妹妹失蹤那段時間,他們全家人都急瘋了。
「因為……他們覺得我這個雜種很丟他們的臉。」
「雜種?」百猊愣了愣,她除了輪廓五官較蒙古人深一點以外,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地方像雜種的。
「也許現在是夜晚,所以你看不出來我眼睛的顏色和髮色比一般人淡,頭髮又比一般人鬈,膚色也比人家白。」
「妳這膚色叫白!」百猊忍不住大笑兩聲,她乾燥焦紅的臉頰,曝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膚積著一層污垢,怎麼看都跟「白」這個字扯不上邊。
「你覺得不白嗎?」瑞思麗聽不出他笑中的嘲弄,還因此開心不已。「你不知道,要養出這樣的蘋果膚色有多困難。」
「蘋果膚色!哈哈,說的是快餿掉的蘋果吧?」
瑞思麗陶醉在他燦爛耀眼的迷人笑容裡,根本聽不出他惡劣的嘲笑。
看見她臉上失神傾醉的表情,百猊迅速收起笑臉。
「不跟妳閒扯了,東西吃完了嗎?吃完了就跟我走。」他轉身走出廚房。
「去哪裡?」她趕緊把最後一口餅塞進嘴裡,急忙跟上去。
「去洗澡。」他快被她身上的臭味熏死了。
百猊帶著瑞思麗回自己的院落。
「哇,你的家好大、好漂亮喔,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能住在這麼漂亮的大房子裡!」一路上,瑞思麗東張西望,看什麼都覺得新鮮有趣。
「安靜一點,妳是想把府裡的人都吵起來嗎?」他愈來愈後悔把她帶進來了,明天一早一定要把她送走,永絕後患。
「對不起,這房子有那麼多的房間,你的家人一定很多對吧?」她壓低聲音讓自己安靜一點了,不過仍然好奇地繼續發問。
百猊懶得回答她的問題,逕自跨進寢屋前院。
「七爺,您回來了!」兩名侍女立即迎上來屈膝請安,一抬頭,看見百猊身後跟著乞丐似的骯髒女子,兩人驚得呆住。
「青蘭、丹桂,把她弄乾淨了以後安置在妳們房裡睡一晚,明早我再來處置她。」吩咐完,他連看也沒看瑞思麗一眼,直接大步回房。
青蘭和丹桂瞠目結舌地盯著瑞思麗,三雙眼睛相互打量著。
「兩位姊姊,告訴我熱水在哪裡就行了,我自己會把自己洗乾淨,不敢麻煩妳們。」瑞思麗見這兩位一高瘦一矮胖的侍女滿臉委屈倒霉的神情,立刻習慣性地微笑、點頭、彎腰。
瘦青蘭和胖丹桂見瑞思麗雖然又髒又醜,不過笑起來的模樣倒是十足天真嬌憨,態度又十分戒慎恐懼,便讓她們對她心生好感了起來。
「妳是七爺帶來的人,用不著如此客氣,隨我們來吧,我叫丹桂,她叫青蘭。」丹桂朝瑞思麗招了招圓胖的小手。
「是,丹桂姊、青蘭姊。」她禮貌周到的點點頭:心裡暗暗記著,胖姑娘叫丹桂,瘦姑娘叫青蘭。
「妳叫我們姊姊呀,妳看起來倒比我們老多了呢。」丹桂開玩笑地說,一面帶著她轉進內側小屋。
「對呀,欸,妳到底是誰呀?從哪兒來的?」瘦得像竹竿似的青蘭好奇地問瑞思麗,手中忙著生火燒水。
「我是和碩特部阿寶親王的女兒,我叫瑞思麗。」
她在家做慣了雜事,也習慣了被兄姊呼來喝去,所以看見青蘭在生火,就主動靠過去想幫忙,但被丹桂阻止,帶到一旁坐下。
「妳好歹也是個和碩特部的公主格格,怎麼把自己搞成了這副德行呢?」丹桂不可思議地皺起秀眉。
「到京城的路比我想像中辛苦多了。」瑞思麗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離家才一個月,我身上的錢就用光了,後來還大病了一場,本來以為自己撐不到這裡就會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