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言子夜
聞言,鳳愛朝前一瞪,未吭聲,眼光清冷而嚴厲。
眼前的那段道上,約莫聚集了五、六名漠子,除了為首的那個長得較高壯之外,其餘幾個瞧上去竟都顯得面黃肌瘦,倒反而比較像是流亡的難民。
很可能又是另一則饑寒起盜心的例子。
「是嗎?想搶劫呀,」鳳愛淡淡開口,「聽好了,本姑娘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兩,你一毛也別想碰!」
「臭丫頭,妳是不知道自個兒大禍臨頭嗎?不怕咱們對妳用強的是吧?」強盜頭兒輕功一蹬,躍上了車頂,警告似的踏了幾下,「不交出值錢的東西,咱兄弟幾個就讓妳吃不完兜著走!」
「那你今兒個也就別打算走了--」
鳳愛語音一落,身子已倏地竄破馬車頂,一掌揮出,狠狠掃下了強盜頭兒。
「媽的王八羔子!妳……妳偷襲!」強盜頭兒一跤摔在地上,心有不甘地指著鳳愛咆哮。
鳳愛唇畔綻出一笑,淡淡的,還夾帶著嘲弄。
「不服氣嗎?那你去報官抓我啊,說你半路打劫,搶不到本姑娘的銀兩,倒反而遭我偷襲。」
「怪了,瞧妳一個姑娘家人長得挺俏麗,可那張小嘴卻如此刻薄,詩人又小器,想必是沒男人會看上妳這種假惺惺的丫頭!」對方努努嘴,皺著眉喊道。
「混帳東西!你說誰假惺惺?!」鳳愛嚷著。
這字眼在此時此刻深深刺痛了她。
相較於柳蟠龍那一貫的情真意誠,她竟真似個惺惺作態之人!
儘管不願承認,但他的真對照她的假,的確很像那麼一回事。
「怎地,不敢承認嗎?老子我講的就是妳!」強盜頭兒輸了第一仗,但接下來的損人陣仗他還有得拚呢,愈嚷愈起勁,索性蠱動同伴陪他一塊吆喝起來。
「假惺惺!假惺惺!沒人看上的假惺惺……」
「住口!」她咬著唇,低低說道。
「哈哈哈……果然真是個假惺惺……」
「長得漂亮有啥用?這娘兒們的那顆心啊根本就是假的!」
「假的,假的,一定是沒人要的假惺惺,假惺惺……」
「我……我叫你們全住口!」鳳愛再喊。
那心中透明的一瓶水像被人拿在手上拚命晃動似的,才沒幾下,就嘩啦啦的灑出了她的失落、灑出了她的受傷、灑出了她對於「真假」之間的迷惘……
在玫瑰園中,那手寫的「愛鳳」兩字刺疼了她。
此刻,他們嘴邊的恥笑、臉上的不屑、交頭接耳的私語聲,都比那一叢橘紅清艷的玫瑰花更令她扎心。
是呃,就是這感覺。碰著了是扎手;想碰卻不敢碰,則是扎心。
「哈哈哈……假惺惺的姑娘喲!」那些笑臉在她眼中,全成了另一個男人。
那男人粗魯無禮,莫名其妙地板進她原本戒備森嚴的心房,一陣強風似的擾亂了她之後,就馬上拍拍屁股準備去娶別人。
那翻臉的速度、那見異思遷的變化,是這樣快得教她措手不及。
「不准、不准這樣子數落我!」
鳳愛衝上前,一把按住強盜頭兒,將他給撂倒在地上就先是一頓狠打。
他取笑她,她便打他鼓起的雙頰;他污辱她,她便打他亂講話的嘴:他瞧不起她,她便打他瞪大的眼;他膽敢刺痛她的心,她便奮力地搥他的胸膛!
「誰假惺惺了?是誰假惺惺來著了?」她發洩著心頭的不快,叫著、打著。
分不清自己此時打的人究竟是誰,是擋她路、出言調戲她的強盜頭兒?還是那匆匆闖來,憑著一股直率魯莽的蠻勁迷惑住她的柳蟠龍?
「我就算假惺惺又怎樣?你們憑什麼這樣罵我、笑話我?」她拳頭亂揮,早在瀕臨透支的體力間失了準確方向。「我為了……為了心愛的人作假有罪嗎?不敢讓他知道我也愛他有罪嗎?我害怕……害怕被愛有罪嗎?」
她摀住臉哽咽了,任憑那透明的淚水墜下眼角。
第九章
沒半點徵兆,河面突降大雪,北運河上的船隻只得全部暫緩航行。
小廝入艙,向這會兒正在用膳的風公公稟報:「啟稟老爺子,對面那艘畫肪上的人讓小的進來通報一聲,說他們想登船向您請安。」
「請安……」風公公擱下碗筷,眼神中透著一絲疑惑,「指名要找咱家?」
「是,那兩位公子講明了,是要來向老爺子--風公公您請安。」
奇怪,他都已遠離京城那塊是非之地,還有誰會為了巴結他之前伺候的主子而來討好他呢?再說,他離開得這般低調,又有多少人會清楚他的去向?
「老爺子,那訪客接是不接?」小廝杵在門邊,等著主子的回復。
風公公抿唇一笑,眼中的疑惑轉換成好奇。
「見一見也無妨,咱家倒要瞧瞧,到底是何許人也,竟然連咱們這趟回鄉的路程都算計得這麼清楚。」
於是,守在外頭的奴婢遂領著訪客進艙,風公公仰頭,見著了那兩名年輕人。
他一瞧見走在前頭的那名男子,旋即認出了是何人,這位泓貝勒近來在宮裡的名氣頗響亮,聽說此人私底下常把外面的怪玩意帶入宮中,讓其它皇親國戚嘗新鮮呢!
「哎呀!貴客!貴客!原來是泓貝勒大駕光臨,老奴真是有失遠迎哪!」
「風公公您實在太客氣,」載泓掬手相迎,一臉招牌的微笑問候,「如今您老已辭了宮裡的差,自然不再是太后跟前的奴才,往後小王見了您也得學著人家喊您一聲老爺子才好呢!」
「呵呵呵……泓貝勒見笑了,別折煞老奴了呀!」風公公嘴裡雖是這麼說,但心窩裡卻被載泓的這番話給逗樂了。
「哎呀呀,瞧我,一見著老爺子您心裡著實高興,竟差點連這趟來探望您,最重要的一件事兒給耽擱了。」載泓退後一步,讓出些許空隙,好讓風公公看清楚一直緊跟在他身後的柳蟠龍。
「這位爺是--」
就瞧人家風公公才剛發問呢,柳蟠龍已熱呼呼地撲上前,「咚」一聲半跪於艙板之上,「晚輩柳蟠龍,特地來向舅老爺請安的。」
喲!這一聲「舅老爺」,可真把船艙裡眾人的親疏關係給攪混了。
叫得風公公眉頭深鎖,馬上朝載泓投出一抹極困惑的目光。
「呃,呵呵……」載泓乾笑幾聲,嘴角的笑痕仍有點尷尬,「您老千萬甭見怪,咱這兄弟呀,為人豪爽又熱情,就叫他千萬要捺著性子嘛!您瞧,這會兒才一見著故友的親舅舅就動感情了。」
故友的親舅舅?那麼,他的故友不就正是……
「喔,原來是咱們家鳳丫頭的友人哪!」風公公接腔。
暗地裡,他不動聲色,悄悄觀察起眼前這名朝他行大禮的「熱情」漢子。
柳蟠龍搔搔鬍子,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不瞞舅老爺您,晚輩這趟上船請安,是專程想請您到晚輩設於香河鎮上的蟠龍第一號作客的。」
蟠龍第一號?不會是那個揚名千里、驚動宮中親貴的蟠龍第一號吧?
「作客?」風公公畢竟閒人無數、經驗老到,儘管心中訝然,但臉上的表情卻未洩漏太多情緒,「柳公子的盛情,咱家算是心領了,話說回來,我那外甥女這會兒還在府中巴望著她舅舅回去呢,咱家說什麼也不該自個兒溜出去玩的,是不?」
他老謀深算,將回絕的理由委婉地推給了鳳愛。
此人若真是鳳丫頭的良朋摯友,便該明白,那鳳丫頭心裡只要一打定主意要做什麼事情,就算再苦、再難,也一定會咬緊牙關做到底!
「就是為了鳳姑娘,晚輩才特地來求見舅老爺的呀!晚輩……晚輩是來向舅老爺您求……」他怕言不及義,連忙掏出自己藏在懷中的那張紅帖子,將它恭恭敬敬呈給風公公。
柳蟠龍嘴上功夫沒有載泓那麼多本事,但他很直,常直率得讓人難忘。
雖為營商之徒,卻不諳商場中那一套矯揉造作的伎倆,滿心只想著他心愛的姑娘,和她心頭上最最在意的事兒。
風公公敞開紅帖,悶著聲,靜靜瞥過那紅帖上的內容。
「這畫兒,是你畫的?」
「晚輩手拙,畫得不成樣兒,但的確是我全心全意畫的。」柳蟠龍答道。
「嗯……」風公公頷首,意味深長地瞅了柳蟠龍一瞬。「那麼,想當然,這帖子上的字也肯定是你親手題的囉?」
「是啊,舅老爺,裡頭字字真心,絕沒有半句假話。」柳蟠龍仰起頭,臉龐上綻著誠懇的光彩,冬雪融融,定也是因為抵擋不住他一臉的熱切情思咀!
風公公低頭,再凝望手上的紅帖,陷入了一陣沉默。
若從外表給人的第一印象來看,這小子外貌粗獷、性格豪邁,渾然一副大剌剌的莽漢形象。但仔細再瞧,他眼中所散發出的堅定神采,卻又和鳳丫頭每每下定決心時的那股拗勁極相似。
他忽地回神……像想起了什麼往事。
可不嗎?難怪老會覺得神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