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惜之
「起床。」他搖搖新婚妻子,將她推開些許距離。別怪他狠心,可以的話,他不介意讓她睡到明天天明。
慕情沒反應,扭扭身子,又把自己扭進他懷裡。
「起床,快發生暴動了。」
「九二嗎?」她喃喃問。
「恐怕比九一一更震撼人心。」他的表情和口氣根本和他的話語內容不相符。
「想睡……」揉揉眼睛,抬頭,高大男人在她頭頂上方。
他是誰?慕情癟嘴皺眉。
「你忘記我了?昨晚是你自己硬要嫁給我的。」
噢!想起來了,慕情笑靨綻放。是啊!她替自己找到丈夫,不管是好是壞,她都跟定他了。
「我們會不會……太瘋狂?」
「現在才問這種話,來不及羅!」他好笑地敲敲她的額頭。
「是有點晚。」慕情認同他。
「先去梳洗一下,我好帶你逃難。」
「逃難?你的仇家找上門?」慕情瞪大雙眼問他。不會吧,才新婚就要當寡婦,她的命運真的多災多難到這等程度?
仇家?算吧,爸媽要是見他沒參加婚禮……不曉得奈何橋踩起來順不順腳?
「對!動作不快一點的話,我們兩個人下場……」他用了嘖嘖兩個字作形容詞。
「好,給我兩分鐘。」
慕情合作,進浴室、出浴室,換上他的休閒衣服,歐陽清沒想過一個女人動作可以快到這等程度。
「你刷牙洗臉好了?」
「好了。」點頭,她用衣袖抹去嘴邊牙膏泡泡。
「很好,迅速確實,帶你這種人逃難,一定不會成為負擔。」
他笑開,手在她黑色長髮上揉揉,昨夜她髮絲上的金色,是噴上去的,搓搓洗洗便回復原樣,他喜歡原來的慕情。
她該不該把這話當成讚美?她不是別人的負擔,也許她有點內向,有點孤傲,也許她一直在意是否得到父親的注意,但她從不是個製造困擾的人物。
「你有護照嗎?」歐陽清從衣櫃裡拿出老早收拾好的行李,原本他計畫和新娘子到法國度兩個星期蜜月,這下子新娘子換了人,行程恐伯多少要更動。
「情況很嚴重,必須逃出台灣?」慕情問。登時頭腦裡面浮起幾幕電影畫面,烏茲衝鋒鎗、掃射、血流成河……褪下面具的慕情不復勇敢。
「算是吧!」他嘴邊銜個輕浮微笑。
這種人連緊急時刻還是滿臉蠻不在乎,慕情不曉得該不該後悔,後悔跟了一個天天在刀口舔血的危險人物。「你惹上的人物很不簡單?」
他在慕情眼裡看見恐懼。怎麼?他的小野貓被嚇壞了?原來野貓的勇氣只能在溫和男人面前呈現,她和他想像中有了些微差距。
把她的頭壓進胸膛裡,讓她聽聽自己沉穩的心跳呼吸,他用暖暖的溫度告訴她——沒關係,有他在。
「沒有人用簡單形容過『他們』,不過,別害怕,我會保護你。」
這句話夠不夠溫暖?當然,暖斃了!二十幾年來,慕情期待爸爸對她說的話,從另一個男人口中吐出,怎不感人肺腑。
「如果我們出去跟他們把事情說開,情況會不會比較簡單?」
慕情的建議太……「正派」,不該從野貓嘴裡吐出來,要不是認識她夠久,他可能會以為她出生家敦良好的家庭,是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
想起「大家閨秀」四宇,冷汗從歐陽清額頂冒出。假假的笑、假假的高貴,連端麗的站姿都假得讓他想逃。
東比西比,他喜歡這只路邊撿來的小野貓,快樂就大笑;傷心就淚流不止;單戀的時候,大膽追人追到美國去:有需要的時候,一個粗糙的吸管戒指就能把自己嫁掉。
「在你準備和他們講道理前,必須先和……」
「先和他們的槍講道理?」慕情接了一句民視八點檔台詞。
先和他們的槍講道理?小威、老皮幾時改賣槍械?哦哦……瞭解,她認定他是黑道大哥,認為媲美九一一的事件是黑幫仇殺,難怪她的手抖得那麼凶、難怪她洗臉不超過兩分鐘,完全違反女人生存法則。
這時,歐陽清和慕情同時聽見門口的嘈雜人聲,有人想到妤辦法,找來鎖匠開門,一時間,所有人拍手歡呼。
「我們從後面安全門逃跑。」拉起她的手,歐陽清指指後門。
「嗯。」慕情合作,老公足自己選的,就算從此亡命天涯,也是命定。
回握他的大手,拎起自己的包包,慕情的頭腦開始運轉所有可能和想法。
「等我一下。」
雙雙走到門外時,歐陽清想起什麼似地,衝回房裡,將簇新的結婚證書擺在客廳桌面,然後快速離去。
☆☆☆☆☆☆☆☆☆☆☆☆☆☆☆☆☆☆☆☆☆☆
坐在頭等艙裡,第一次,慕情覺得黑道是種高收入、高所得行業,若非帶了不為外人道的神秘色彩,恐怕它會成為全國就業人口最多的行業。
「小野貓,累不累?」好男人該體貼,歐陽清打算學著當好男人——為這只在心中佔著特殊比例地位的小野貓。
「還好,離上次作夢不到三個鐘頭,要不要跟我談談,你為什麼被追殺?」慕情好奇。
「不想談。」痞痞的拒絕,他猜測她下一步的舉動。
「好吧,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隱私,就是夫妻之間也一樣。」她點點頭,同意夫妻隱私、財產分開制。
就這樣?和他想像中相距甚多,他以為她是勇於爭取、敢言敢怒的女人,怎麼一個隨口拒絕,就讓她卻步?不對,這不是野貓性格,除非是他錯將家貓當野貓看。
「談你,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她也會拒絕吧!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這種公平他能接受。
「我從一個很少人注意的角落走出來。」她是不受重視的,也許成就曾帶給她光環,但這個光環家人看不見,意義失卻。
「那個角落長什麼樣子?」她的乖巧和配合,教他再次失算。
「不要同情我,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子。」
「你以為我把你想成什麼樣?」
「單親家庭、暴力家庭,三餐不繼,年紀輕輕就出來混太妹,諸如此類。」
「你不是嗎?」
「不算,我家裡經濟富裕,爸爸是企業家,媽媽是貴婦人,去年妹妹的婚禮還登上頭版新聞,我剛從茱莉亞音樂學院畢業,是人人眼中的嬌嬌女。」
每聽她多講一個字,歐陽清眼睛就瞠大一寸。這是他的小野貓?不會吧?他居然娶了自己最痛恨的女人品種。
「你為什麼打扮成……」
「那是我的面具,我用另一張臉到不同的世界中尋求肯定。」
沒有掛上面具的她,不敢走出封閉世界,不敢離開熟悉環境,更不敢在陌生人面前放肆,是這張面具替她尋到人生另一番風景。
「你需要什麼肯定?能從茱莉亞畢業的絕非泛泛之輩。」
「想聽我的故事嗎?」
「說說,反正旅途寂寥。」他表面說得淡然:心底已滿腔好奇。
「在我還沒出生時,我父親有了外遇,他是真心愛那個女人,問題是……我母親也真心愛他,她努力為丈夫改變所有缺點,努力為他將自己變成另外一個女人,可惜我父親不承情。」
「愛情悲劇。」所以不相信愛情、婚姻是正確的。
氣當外遇生下女兒,他們面對面約法三章,父親放棄愛情,母親把妹妹接回家裡。從此,爸爸成為居家男人,天天回家,天天抱著小孩念爸爸經,爸爸媽媽有了共同話題,那段時間他們相處和諧。
從此,他們再看不到我。爸爸疼妹妹,因為他在她身上看到他的愛情;媽媽疼妹妹,因為她成全自己的婚姻,慕心是他們共同的寶貝。」
當時,她只能躲在門後,偷看著一家和樂……
想著想著,慕情忍不住眼眶泛紅。
「你不好受?」
豈止不好受,那些年她常躲在棉被裡,幻想自己是垃圾堆中撿來的棄嬰,她甚至暗自發誓,有一天,她要飛出這個家,尋找親生父母親。
「感受是過去式……不記得了。」她在說謊。每每想起爸爸,她依舊心痛如絞。
「後來呢?」
「慕心六歲時,她的親生母親去世,父親失蹤幾天,再出現時,他向母親坦承,他說他們一直有聯繫,說他們本來約定,等孩子長大再續前緣,所以他待母親好是為了贖罪。
他說慕心的母親死去,他已如同行屍走肉,他要求母親放手,讓他帶慕心離去。
我母親自然不肯,從此,父親很少回家了,就是回來,也專挑母親個在的時候:而母親只能自我沉淪,她不再是慈母,她虐待慕心、忽視我,胸中的恨讓她無法平衡。」
「如果你是你母親,會怎麼做?」
「不知道,或許離開吧!親手殺死愛情,不再相信。」
「你的作法,比較不辛苦。」
「對,媽媽選擇最累人的方法,留下婚姻,卻得不到父視諒解。」
「小野貓,好好記住我的話,永遠不要相信愛情,今天,我們在一起愉快,便在一起;明天不舒服了,分手是最不傷人的方法。」歐陽清出言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