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謝璃
從那天在街上差點發生意外開始,謝銘心敏感的直覺到被窺伺了。每一次走出那棟大樓,到商店街、公園、或小荃的校門口、才藝班前,就有兩道捉不住來處的眸光,悄然無息的跟著她,在她身上巡視。初時她會感到不安,所有關於綁架、謀殺的新聞一一羅列腦海,形成一股強大的恐懼,但快速的舉目四望,卻從未發現可疑的對象,數次的搜尋落空,她決定再也不疑神疑鬼了,因為那只會讓她的入睡更形困難。她也不能告訴牧謙這件事,因為咖啡館的工作她想保有,所以她安慰自己--光天化日之下她被傷害的危險性是很低的。
五天後,被窺伺的感覺消失了,她也開始到沈眉的咖啡館上班了。
她的上班時間是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每一天早晨和朝陽一同踏進那道綠框的玻璃門時,她的心情總是注滿了新鮮和興奮,認真的進行每一項沈眉交代的工作,
讓沈眉訝異的是,看起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謝銘心,居然在很短的時間內就進入狀況,學會了煮咖啡、調理果汁、料理簡餐等主要賣點。
除此之外,謝銘心雖不似葉芳如與客人打成一片,滿場飛舞攀談,但她所精挑撥放的背景音樂,及她那自成一格的內斂嫻雅的特質,讓來客很自然的安靜放鬆,享受用餐時光。
沈眉看了一眼正在細心切水果拼盤的她道:「妳以前真的沒在這一行待過?」
她皺起眉峰,想了一會。「我--不記得了。」
「嗯?」沈眉有趣的發出疑問。
「噢!我是說,大學的時候打工,類似的事應該都做過吧!不過不一定是在咖啡廳。」她調整了說法。沈眉笑了一下,沒再追問,三不五時上門的客人很快的轉移了兩人的注意力。
通常中午兩點以前是最忙的時候,場內必須兩人搭配得宜才能應付午餐時間的人潮,下午兩點後,上一批客人會陸續離去,而喝下午茶的客人三點才會進來,這段空檔沈眉會外出一趟探望在托兒所的女兒,留她一人顧店。
這天沒什麼特別,下午兩點十五分,幾位客人稀疏在座,她在櫃檯內稍作休息,喝著一杯柳橙汁。
門上的鈴鐺響了,她沒有特意抬頭,她一向不習慣對著來客說「歡迎光臨」,那種職業化的口吻會讓她感覺像在快餐店打工。她喜歡這份工作,就是安閒自在的態度可以隨時保有。
客人慢慢靠近,遮住了她面前的自然光,她等著對方告訴她要點些什麼,一邊俯首收拾餐點料理後的果皮菜葉,通常會走到吧檯前攀談的多半是熟客。
半晌,沒聽到聲音,她輕輕開了口:「喝點什麼?」
「妳忘了我愛喝什麼了嗎?」低沉渾厚的男聲響起。
她訝異的抬起頭,一個身形高大、約莫三十多歲的男子矗立在前方,乍看立體的臉上兩道濃長上揚的眉很引人矚目,眼睛也配合著在尾端處抬高,但他不是單鳳眼,內折的上眼瞼使眼眸比一般人深邃,直挺的鼻樑下有張寬薄的唇。她很快的看了他一遍,卻瞧不出什麼端倪來,他是比一般人醒目,如果他有來過,她應該不會忘記,但這也很難說,她一向不太記別人的面孔,尤其是受傷以後。
「對不起,平常客人多,我又剛來沒多久,所以記不清楚,你可以再告訴我一次嗎?」她客氣的說。他有點頤指氣使的味道,兩道審視的目光不避諱的在她臉上巡繞,很少有人用這樣的口吻對她,這是第一次。
他盯了她很久,久到她警戒心起,看了看四周,有幾個客人在聊天,沒注意這裡。其實她不該害怕,他雖然態度不算溫和,但這年頭什麼人都有,她該去習慣的。
「維也納。」從薄唇裡吐出了幾個字。
她鬆了口氣,微笑道:「記住了,下次不會忘記。」俏皮的表情想緩和氣氛,眼角掃了他一下,他不但沒笑,反倒攏起濃眉、瞳孔閃現異色,她聳聳肩,轉頭調製他要的咖啡,打定主意不再搭理他。
「妳姓什麼?」他在背後開口,音調已趨正常。
「謝。」
「名字?」
「銘心,刻骨銘心後面兩個字。」她不以為意的回答,很多常客知道她的名字,只是沒有人會用審問的語氣要求答案。
「做多久了?」
「兩個星期。」問得可真多,如果他表情軟化些、口吻放鬆些,她會很樂意和他多聊聊。
對了,有可能是芳如在時的客人,所以她沒有印象。看他一身時尚貴氣,在職場裡應該是位階不低吧,或許已習慣用如此的口氣對待他人了。
「住附近?」咦?他需要對一個不重要的咖啡廳工作人員知之甚詳嗎?
「是。」她回過頭將咖啡遞給他,不再看他。
他就坐在吧檯前的高腳椅上,不似有移座的打算。
「幾歲?」問題又短又直接,直比問案的警官。姑且不論是否唐突,此人行事還真特別,盡問一些和他無關的事,手腕也不像是在追求異性,而且她根本沒有見過他。
「唔……大概……應該是二十八、九了吧。」是啊!她似乎很久沒有想過自己的實際年齡是多少了,日子一天一天的流逝,竟沒有在心版上留下痕跡。
「妳不知道自己幾歲?」男人的嘴角泛起譏諷。
她微覺不悅,辯駁道:「女人不需要將自己的歲數記那麼清楚吧!我兒子都六歲了,如果大學畢業那年就結婚,現在差不多就是這個年紀了。」
「妳有兒子?」他厲眼圓睜。
「是啊!這就是早婚的好處。」她瞇起眼笑。
「妳剛才用了如果的假設語氣,妳不確定是哪年結的婚?」他眼神裡透著荒謬感,分明是不相信她。
她一愣,一時語塞。
是啊!她是哪年結的婚?她的回答用的是推論,但真正的答案得問牧謙才會知道。反正他只是個陌生人,她不喜歡交淺言深,不回答也不犯法吧!
「我是忘了,你記得你哪年學會開車的嗎?」
「結婚是件大事。」他的態勢令她有些招架不住,她為什麼要在這和他過招?
「先生,對你來說,我的答案正不正確不重要吧?」她勉強擠出個職業化的笑容,轉過身背對著他清洗其餘的咖啡杯、盤,拒絕的態度很明顯了。
「這是我的名片。」
又來了,真是鍥而不捨,喝個咖啡有必要這麼累嗎?
她回過身,拿起他夾在手指間的淡綠色名片,隨意瞄了一眼上面的內容。
「知不知道怎麼念?」
她一聽,笑了出來,他可以當個專業的面試官了。
「闕弦喬。」她揚一揚手中的名片,「我念過書的。」
他還是緊盯著她的反應,從頭至尾沒有露出一絲笑容。
「再念一遍。」
她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但他認真凝肅的眼神竟使她不由自主順著他的要求。「闕--弦--喬,是這樣念沒錯吧?」她特意放慢速度。
服務業還真不像想像中的那麼簡單,不但隨時得應和客人各式各樣的要求,且不能得罪分毫。她開始佩服起沈眉來,也懷疑自己能做到多少?
「謝銘心--」他凝視著她,喚她的聲音恍若相識已久的朋友,原有的質疑、凌人的氣勢消失,臉上流轉著近似失望、難以置信和百般不解的情緒。
「妳銘記在心的事有多少?」
她倒退一步,抵住身後的水槽,驚愕的望著他。
他只是一個陌生人,能看出什麼?又憑什麼這麼肆無忌憚的詰問她?
她沒有防備的迎向他的眼神,那如同磁石般的黑眸定定的鎖住她,有一刻她竟動彈不了,四目在空中膠著,周圍的景物全都隱沒不見。
她不知道陷溺在那雙似曾相識的瞳眸裡有多久,只覺得後腦勺開始脹痛,漸漸蔓延,有人推她的手臂,她渾然不覺,頭痛影響了她的視線,男人的影像模糊了,她聽到自己的名字,不斷被叫喚著。
「銘心,銘心,怎麼啦?發什麼呆?」
她轉動方向,眨了眨眼睛,眨去眼裡的一層霧氣,認出了身邊的沈眉正不解的望著她,她再調回視線,男人不見了?!
她推開沈眉,疾奔出大門。
男人上了一部停在路邊的黑色奔馳車,急駛過她身邊時,坐在後座的他從搖下的車窗裡對驚惶的她勾唇笑著,她來不及反應,車子已絕塵離去。
她揉揉僵滯的腦袋,緩慢的走回店裡,沈眉正在替客人結帳。
「妳認識那位客人嗎?這麼急著追出去。」沈眉不經意的問。
她從皮包裡拿了顆止痛藥和水吞下,掩飾方纔的失態道:「我……是追他,他忘了付錢。」
「咦?那張千元鈔票不是他的?他只喝了杯咖啡吧?這麼大方啊!那張名片是他的嗎?」
那張淺綠色的名片靜靜的躺在吧檯上,就在藍色鈔票旁。
她拾起那張名片,上頭簡簡單單的兩行字--闕弦喬,弦天集團總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