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唐浣紗
第一章
日本北海道
潔白的雪花無聲無息地落下,像是萬千晶瑩的珍珠撒落凡塵,白皚皚的山峰守護著聖潔的大地。
冰天雪地中佇立著一個孤獨的身影,冷然的黑瞳直直瞅著不斷落下的新雪。
媽媽,你看到了嗎?
汪品璇默默地在心底呼喚,緊緊捏著手中的項鏈。項鏈墜子打開後是一張她和母親——汪竹馨的合照。
照片中的汪竹馨憂鬱地望著鏡頭,眼神若有所思。事實上,在她短暫的一生中,她很少有笑容。
你看到了嗎?
品璇仰起臉把淚水逼回眼眶,感慨萬千地望著雪白大地。
媽媽,這就是你纏綿病榻、直至臨終之際,最想來的地方——
北海道……
在這裡,有你一生的最愛。只不過,那個男人卻永永遠遠地忘了你……
汪品璇不想稱呼「那個男人」為父親,因為他除了提供一個精子之外,什麼也沒有留給她母親!
品璇一出生就不曾見過父親,關於自己的身世,是直到長大後,她才由鄰人三姑六婆的嘴中慢慢地拼湊而出的。
小小年紀的她超乎常人的早熟,自從有一次向母親詢問父親的事,而讓孱弱的母親淚水決堤後,她不曾再過問自己的身世。
她發誓要靠自己的力量照顧母親、捍衛母親,再也不讓母親掉一滴眼淚!
她的母親汪竹馨,是個典型的古典美人,有著令人驚艷的容貌,但個性卻十分倔強固執。對於感情的異常執著,造就了她悲劇的一生。
汪竹馨和簡誠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但汪家是大地主,汪竹馨是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千金小姐;而簡誠英卻出身於貧窮的佃農之家。
不過汪竹馨從未嫌棄過他的出身,相反地,她非常地尊敬他,欣賞他的才華。
所幸簡誠英也很爭氣,他拚命苦讀,一路過關斬將,終於考上當時的最高學府。
然而貧窮的簡家卻沒錢供兒子念大學,這時汪竹馨懇請家人出面贊助簡誠英。汪家基於惜才的心理答應了,同時也讓小倆口先訂婚,算是認定這位未來姑爺。
大學畢業後,汪家長輩安排簡誠英進入汪家的企業上班。他們非常禮遇這位未來姑爺,
給了他一個很不錯的職位,並且因為當時汪竹馨已懷有身孕,兩家開始著手準備兩人的婚禮。
但想不到,就在婚禮前幾天,簡誠英藉著公務考察的機會到日本出差,一到日本後,他整個人全變了!
應該說,遠離了汪家後,他露出最現實且勢利的一面!
他企圖洗刷自己貧窮的出身,想盡辦法極力要擺脫家鄉那些貧窮的家人,其中也包括汪竹馨!
他知道自己可以順利念完大學、甚至有機會來日本考察,都是因為汪家的栽培。但,也許是自卑變自大吧!他非常厭惡這個事實,他總認為,就算沒有汪竹馨,憑他自身優秀的能力,也可以出人頭地!
在日本,沒有人清楚他的底細、他的背景,每個人都以崇拜的眼光看他,尤其是「久澤織造」的千金小姐——久澤貴子!
久澤織造,一個比汪家更富有的靠山。說到底,簡誠英到哪裡都想靠女人出頭,只不過他拒絕承認這一點!
他拿了貴子提供的錢匯給家人後,便滯留在日本不肯回鄉,並要家人出面解除他跟汪竹馨的婚約。
從頭到尾,他沒有給汪竹馨一句解釋或一句抱歉,儘管他明明知道汪竹馨已經懷了他的孩子!
深愛簡誠英的汪竹馨根本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挺著五個月大的肚子,千里迢迢追到日本的北海道,只求見他一面。但簡誠英卻像縮頭烏龜般,躲起來避不見面。
不久即傳出久澤家的獨生女貴子小姐要結婚的消息。姑爺是中國人,聽說自願入贅,連姓氏都改了。
為了怕追到日本的汪竹馨前來鬧場,久澤貴子在婚禮舉行前還親自找過她,狠狠地侮辱
她一番,並要她識相地滾回去,完全不把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放在眼底。
婚禮當天,汪竹馨渾身是雪地站在街角,心碎地看著正在辦喜事的久澤家……
無法承受這麼大的打擊,汪竹馨病倒了,甚至一病不起。後來,是她的大哥遠赴日本把重病的她接回來。
汪竹馨人是回到家了,但心卻碎了、死了……
原本內斂寡言的她更加沉默、更加抑鬱。她很少開口說話,不論任何人對她訴說什麼事,她都沒有反應。
順利地生產後,可愛的女兒似乎也無法撫慰她千瘡百孔的心。思念成疾的她,日夜纏綿病榻,狀況最嚴重之際甚至不認得身邊所有的親人,包括自己的親生女兒汪品璇。
她似乎完全把自己封閉起來,不願面對現實社會、不願接受在日本受的羞辱,更不願相信與她許下海誓山盟的男人會這麼無情。
她只想永遠活在過去的回憶中。
品璇十歲時,神志恍惚的母親就被送入療養院了,她不認得娘家的親人,也不認得品璇。
她總是時而熱切、時而憂鬱地看著窗外,喃喃地念著心上人的名字。
品璇的成長過程一直是寂寞的,如果不是有舅舅的關懷和兩個知心好友一夏逸薰、黎晴彤的陪伴,她可能會自暴自棄下去,不知該如何走過最寂寞的歲月。
品璇高中畢業後,兩個好友都打算到舊金山念大學,當時舅舅以沉重的語氣對品璇道:「你也去吧!去過屬於自己的日子!你母親需要的不是你,也不是我們。」
在舊金山唸書時,品璇一有空就會搭長途飛機回家看母親。但母親的狀況卻一日比一日差,她忘了所有的一切,甚至忘了自己的年紀和身份,以為自己還是當年那個小姑娘,簡誠
英馬上就會來迎娶她……
品璇心痛,卻無力為母親做些什麼或改變什麼。
後來,她大學畢業了,由舊金山回來定居,就近陪伴母親。
就在一個月前,有個從日本來的男人找到汪竹馨,他自稱是久澤誠英所委託的律師,久澤誠英前幾日病逝了,他留下一封信,慎重地請律師一定要親手交給汪竹馨。
也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久澤誠英——也就是簡誠英,在信中深切地懺悔自己所做錯的事,他懇請汪竹馨原諒他,並相信他一直是愛她的。
病勢沉重的他無力再回家鄉看汪竹馨母女一眼,但他留下兩樣東西想給她們母女。給汪竹馨的,是一幅他親手為她畫的畫像,那幅畫代表他對她的思念;而留給未曾謀面的女兒的,則是一筆龐大的遺產。
看完信後,原本長年臥病在床、對外界都沒有任何反應的汪竹馨,竟又哭又笑……一封簡簡單單的信似乎就讓她由多年的痛苦中解脫了!
她可以告訴自己——沒錯!簡誠英還是愛著她的,他並不是無情無義的負心漢,雖然人在日本,但他心底還是偷偷想著她,一直到死,他還惦著她……
這樣想,汪竹馨就很滿足、很滿足了!
看完信後的隔天,汪竹馨也含笑撒手西歸,像是要追尋愛人的腳步……
臨終前,她握著女兒的手,難得清醒地對品璇說了好多話。她請晶璇原諒她這個失職的母親,生下她卻沒有好好地養育她。
她懇求品璇在她死後到日本一趟,把那幅畫帶回來,然後在她墳前燒給她。這是她此生最大的安慰,也是惟一的遺願!
品璇無法拒絕,因為這是她惟一能為母親做的。
汪竹馨走後,品璇最好的兩個朋友——黎晴彤和夏逸薰特地趕回來陪伴她,給予她最大的支持力量。當品璇決定到北海道完成母親的遺願時,黎晴彤堅持要陪她前往;而新婚的夏逸薰則被品璇硬趕回老公身邊了!
到北海道最大的城市札幌後,品璇找到了久澤家的墓園。望著生父的墓碑,她心裡有一種既想哭又想笑的衝動,但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只能怔怔地望著墓碑上所刻的四個大字——久澤誠英。
這四個字主宰了母親的一生,這四個字讓遠在故鄉的一個女人如癡如狂、恍惚度日,終生以淚洗面。
而他,他卻安然地在日本當他的好丈夫、好爸爸,只在臨死前因良心不安而寫了封信,
就想彌補一生的錯誤!
最笨的是,媽媽竟然相信他,相信他其實是愛她的!
站在墓碑前的品璇流下苦澀的淚,她心痛母親一生的遭遇,所以她發誓這一輩子永遠都要當自己的主宰,絕不相信男人!更不相信可笑的愛情!
愛情是最縹緲不定、最善變的東西,母親這一輩子已經被這兩個字害慘了,她絕不讓自己重蹈覆轍!
冷冷地望著久澤誠英的墓碑,這是一個巨大的家族墓園,旁邊環繞的全是久澤家的先人。
一直到死,他都還是久澤家的入贅女婿。他的旁邊甚至還有一塊為久澤夫人預留的墳地,彷彿他們是一對恩愛夫妻,彷彿他在故鄉的一切從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