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季可薔
「妳的刀刺偏了。我醒來後逃出小屋,一隊經過的難民救了我。」雲霓神色自若地說道。
好幸運、好命大的公主,她憑什麼受盡上天憐愛?
海珊瑚怨恨地想,血凝結、心凍霜,神魂漠然飄蕩。
「妳應該死的。」她冷瞧著雲霓,一字一句吐落,「這世上,有妳就沒有我。」
「妳為何如此恨我?妳究竟是誰?」
「我是誰?」海珊瑚黛眉斜挑。
這問題,問得真正可笑!她是誰?她姓啥名何?她曾經擁有過真作屬於自己的名字嗎?曾經得到過屬於自己的身份嗎?
她沒有自我,她誰也不是!海珊瑚忽地狂笑出聲,銀白月光下,她不停顫動的身影淒厲如鬼,看來格外詭魅。
「我是雲霓,只要妳不在,我就是妳,就是妳!」她嘶聲喊,銀刃在蝶袖翩然間閃過冷光……
第十章
「珊瑚!」
「珊瑚!」
兩道聲嗓同時起落,朝海珊瑚襲來。
她心神迷濛,還來不及辨別是誰的聲音,握著刀刃的藕臂便遭人一把擒住,激動的嬌軀亦被緊箍入懷。
「放開我!讓我殺了她,我要殺了她!」她直覺地掙扎,歇斯底里地狂喊。
「妳給我冷靜點!」
這凌厲的嘶吼硬生生敲進她耳膜,她停止掙扎,揚起失神的眼。
是風勁。是他抱住了她,阻止了她。
「你怎麼……會在這兒?」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都看到了,什麼都瞧見了。她再也瞞不住他,再也無法在他面前扮演雲霓,當他掌心裡那個聽話的小娃娃。
完了,都完了。她眼前一晃,身子搖搖欲墜。
「妳還好吧?珊瑚,振作點!」
他喚她珊瑚,他居然喚她珊瑚--他果然什麼都知曉了,什麼都明白了。
「你、你在叫誰?風表哥,我不……我不懂。」她揚起蒼白的唇,顫巍巍地笑。
好悲哀,她居然還想繼續裝傻?明知謊言已被戳破,還妄圖力挽狂瀾。
「妳不必瞞我了,我都知道了。」風勁不忍地看著她,「我早知道妳不是雲霓。」
「你、你怎麼……我是雲霓啊,我真的是,真的是。」她虛弱地辯解,顫抖的嗓音卻連自己也無法說服。
他果然也沒被她說服,沉著臉,陰鬱地望她。
她心跳一停,「你……何時知道的?」
「那天晚上妳來寢宮找我,我就猜到了。」他攬著她,沙啞地說道,「妳對我喊冷,說妳怕冷、怕痛,那時我就猜到了。」
「為、為什麼?」
「因為雲霓是個公主,她從小是讓每個人疼著長大的,她小知道冷,也不曉得痛,她從未曾嘗過這些滋味,又如何會懂得害怕。」
因為不曾嘗過,所以不懂得恐懼?海珊瑚心下一沉,明白自己完完全全失敗了。
她根本演不成雲霓,裝不來養尊處優的公主,再怎麼費盡心機也是枉然。
因為她怕冷、怕痛,因為她懂得恐懼,深深體會箇中滋味。
她,一敗塗地……
「風表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我虛榮、低俗、心地惡毒,一點也不像個高貴的公主,我居然還在你面前假扮雲霓……我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她仰頭凝望風勁,笑著問他。
他深邃的眸、俊美的臉孔,在她眼裡,看起來好模糊。
「妳不可笑,珊瑚,我從不這樣覺得。」他低聲安慰她。
「我差點殺死雲霓,你會怪我嗎?」她愈來愈看不清他了,他全身上下,好似籠在一團迷霧裡。
「我不怪妳。」
「可是,你不會要我了,對不對?雲霓回來了,她聰明靈巧,宅心仁厚,比我更適合當千櫻的女王,對不對?」
他不語。
「你不必安撫我,你告訴我實話。說啊!」她催促他,眼角眉楷淨是淒楚的笑。
他倏地別過眸,「雲霓確實比妳適合。」
「比起我,你更希望她當千櫻的女王,對嗎?」
他默默點頭。
淚水,佔領了她的眼,世界在她面前迷濛成一片漫漫無邊的白。
他果然不要她了。她就知道,一旦雲霓回來,他就再也不需要她了。她當不成他的棋子,做不成他最在乎的人。
他曾經答應過會永遠在王宮裡陪著她,但如今,她的謊言被戳破了,還能有臉繼續留在他身邊嗎?
「你放開我好嗎?風表哥。」
「妳想做什麼?」風勁警覺地問。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雲霓,我只是想看清楚你。」
「看清楚我?」他不解。
「請你放開我。」她細聲細氣地央求。
他猶豫片刻,終於鬆開了她,她踮起玉足,萬分溫柔又萬分不捨地在他唇上印下一記輕吻。
「珊瑚?」他顫聲喚她。
她不回應,緩緩後退,翦翦秋水睇著他,粉唇彎彎,淺淺地、若有似無地笑。
寒風吹來,她眾袂飄飄,雪白的容顏襯著烏黑的發,宛似一縷遺世幽魂,隨時要消散。
「珊瑚!」他忽地恐慌,展臂意欲拉住她。
她卻搶先他一步,皓腕反轉,銀刃朝自己當胸刺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朝她疾速飛去,臂膀橫伸,擋住不長眼的利刀,刀刃刺進他手臂,血花四濺。
慘白的世界,忽地闖進了刺眼的紅,海珊瑚瞪著,胸臆漫開一股難以言喻的驚懼。
是血,又是血!她討厭血,好怕!
這鮮艷得可怕的血,說明了她是個多麼不祥又惡毒的姑娘!
為了報復,她可以手刃自己的親姊妹,她還欺騙了風表哥,費盡心機在他面前演戲。
他一定不會再喜歡地了,因為她,是個惡毒陰狠的壞姑娘……
「啊--啊--」
撕心斷魂的呼號,一聲聲劃破長空,驚醒了沉眠的人們,震動了寧靜平和的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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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夜過後,雲霓便回到王宮,神不知鬼不覺地恢復了千櫻國公主的身份,海珊瑚則被風勁秘密軟禁在流風宮裡。
那夜千鈞一髮之際,阻止海珊瑚自戕的海浪,伏首認罪,招了風玉的圖謀,坦承自己和海珊瑚皆是銜風玉之命入宮,前來監視風勁。
「我對不起你,主君。」對於自己存有異心,背叛了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海浪後悔莫名。
風勁默然,很明白海浪是為了珊瑚,才答應接下父親交付的任務。
他並不怪海浪,很早以前,他就明白自己是交不得朋友的,對每個人都得存防備之心;很早以前,他便猜到,海浪也許有一天會背叛他,雖然遺憾,卻不意外。
「我不怪你。」他澀澀地對海浪說道,「但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是得將你打入大牢。」
「是。」對於他的處置,海浪毫無怨言,只是擔心海珊瑚的處境。
「你放心吧。」風勁看出了他的疑慮,淡淡發話,「她畢竟也是雲霓的親姊妹,是我的表妹,我不會傷害她的。」
海浪至此才安下一顆心,由風勁親自押人大牢。
安置妥當海珊瑚和海浪兩人後,風勁覓了個空檔,親自對雲霓解釋所有的情況。
在外頭飄零數月的雲霓似乎成熟多了,明白這一切來龍去脈後,既不慌張,也不埋怨,只是很沉靜地接受了事實。
「原來我和她是雙生姊妹,怪不得會生得如此像了。」她歎息。
「妳恨她嗎?」風勁問道-
雲霓默然半晌,搖了搖頭,「她太可憐了。比起她,我幸福多了。」她輕聲說道。
「妳不怪她就好了。」風勁鬆了一口氣。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安心將珊瑚和這國家全托付給她了。
他告訴雲霓所有的計畫--
「我告訴風氏長老們,我挑起雪鄉和羽竹交戰,是為了讓這兩國無法插手千櫻的內亂,好順利發動政變,奪取王位。」
「可你其實不想要這王位。」雲霓聰慧地接口。
「是,我不想要。」他苦笑,「所以當我父親從風城舉兵的那一天,也是我們父子正式決裂的時候。」
雲霓憂傷地睇他,明白他沉重的心情,「為何你之前從不肯告訴我?風表哥,為何要一直瞞著我?你知道嗎?我甚至懷疑你--」
「妳若是毫不猜疑我,反而會令我父親覺得奇怪。」他澀澀打斷她,「我父親很精明的,處處埋下了眼線,為了以防萬一,妳知道的愈少愈好。」
「原來如此。」她頷首,終於懂得他的用心良苦。
「妳明白就好。」他微微一笑。
那清淡的笑容裡,竟藏著幾分她從前不曾得見的溫柔。
她心弦一牽,「風表哥,你好像……變了,」
「是嗎?」他不置可否。
「從前的你,不會這麼對人笑的。」她怔望他,「是因為她的緣故嗎?」
雖未點明,可兩人都明白這個「她」指的是誰。
風勁眼神一黯,袍袖一拂,站起身,「妳歇息吧。」
「那你呢?」
「……我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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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軟禁在流風宮深處一間小屋,這小屋隱在一片林子後,人煙稀少,除了一個負責照料她的老嬤嬤,幾乎不會有人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