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風心暗許

第16頁 文 / 季可薔

    「我曉得,我也曉得這頂多只能是皮肉之痛,一點用處也沒有。」她細聲細氣地說道,「可是我想不到還有什麼法子能傷你,能讓你覺得痛。」

    他心一扯,感覺到她這話裡含著某種說不出的意味,臉色一沉,「為何要讓我痛?霓兒。」

    「我也不曉得,」她奇特地微笑,「或許我只是覺得奇怪吧,一個人怎能完全沒有弱點?他一定有哪個部分是特別怕痛的,一定有。」

    「而妳希望找出我的那個部分?」

    「嗯。」

    他深深望她,「妳恨我嗎?霓兒。」

    「我不恨你。」她搖頭。

    「妳討厭我?」

    「怎麼會?」彎彎的唇噙著抹自嘲。

    他擰眉。他總是弄不懂她、參不透她,這讓他極度懊惱。

    他歎口氣,在她身旁坐下,與她同靠在那根樹幹上。她側過頭,靠落他寬厚的肩頭,他也沒拒絕她的親近。

    寒風吹來,拂落樹梢殘雪,雪珠跳上他與她的肩,無聲地滑動著。

    許久,兩人只是靜靜坐著,靜靜欣賞這白雪皚皚的世界,靜靜聽著彼此規律悠遠的呼吸,然後,海珊瑚忽地啟唇,「她喜歡你吧?風表哥。」

    「誰?」

    「水月。」

    「哦。」風勁停頓了會兒,點頭。

    「你何時知道她喜歡你的?」

    「好久以前的事了。」

    「就像你猜到我喜歡你一樣久嗎?」

    「也許比妳還久,」他說,

    她默然,好片刻,才又問道:「對你而言,她也只是一枚棋子嗎?」

    他不語,她卻感覺到他肩頭的肌肉似乎一僵。

    「妳是指她與火影成親的事吧?」他啞聲道,「妳錯了,霓兒,水月並不是我的棋子。」

    「哦?」她揚眉,抬起頭來,望向他俊美的側面。

    「她是自願的。」他回看她,淡淡勾唇,「固然有怨,可這樁婚事她仍是自願配合。」

    「為什麼?」

    「因為她最愛的,也是千櫻。為了這個國家的利益,她可以不惜一切。」

    「是這樣嗎?」她不信。

    風勁自然也看出了她的不信,「水月如此孤傲,豈能容我隨意擺佈?」他嘲弄似的彎彎唇,「她真正依戀的人是火影,只不過恐怕她自己也沒認清吧。」

    她怔忡地凝睇他。

    「怎麼又這樣傻看著我了?」他佯作無奈地歎息。

    「風表哥,其實你--」

    「如何?」

    「其實你很瞭解水月,對嗎?」她柔聲問。

    他不置可否地微笑。

    「其實在你心底,你也很想待她好的……不,」她搖搖頭,「應該說你其實一直關心著她,希望她過得好,對嗎?」清麗的水眸認真地仰望他。

    他震驚無語,那溫柔似水的眼光,像看透了他的心,看得他狼狽不堪。

    她卻好似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將他推入了什麼境地,只是自顧自地拉起他大掌,一根根扳玩著那修長的手指。「我不怪你了,風表哥。」她忽然低聲說道。

    「怪我?」他神情一凜,「妳方才在怪我嗎?」

    「嗯。不過現不我曉得了,你有你的苦衷,你也是不得已的。」她微笑道,抬起他一根手指,擱抵自己的唇瓣。

    他怔瞪她詭異的動作。

    「其實你關心著水月,更關心著我,只是為了千櫻,你不得不對我們冷酷。」她模糊地低語。

    「……」

    「我懂得你的心情哦,風表哥,」她偏過頰,好俏皮好清甜地看著他,「只是……有點不甘心。」她詭異一頭,忽地張唇用力咬他手指。

    「啊!」風勁陡然吃痛,不覺低喊一聲。

    她置若罔聞,只是輕聲笑著,舌尖沿唇緣溜過,舔去從他指尖沾染的血痕、這邪氣的舉動,襯上那甜美清純的笑容,顯得異常妖媚。

    妖媚得能教任何男子輕易丟了魂,失了心……

    第七章

    「沒錯,就是這妖媚的表情。」

    夢境裡,一個濃妝艷抹的婦人對她說道。她穿著一襲紗袍,渾圓的胸脯在半隱半露的衣襟間呼之欲出,每回一晃動身子,使彈跳著誘人的波浪。

    婦人伸出留著長長指甲的雙手,珍而重之地捧住她軟嫩的臉頰,「真是媚極了,珊瑚,妳這小姑娘簡直是人間絕品啊,真不愧是我親手調教的。」

    婦人似乎很喜歡她,對她讚不絕口。

    她卻明白,婦人並不是真的喜歡她,對婦人而言,她只是個隨時能以高價拍出的物品而已,就像那些骨董奇珍,能在市場上賣得好價錢一般。

    「明兒個妳就滿十四歲了,雖說這年齡還稚嫩了些,可瞧妳胸是胸、腰是腰、腿是腿的,生得可好得很啊。這張紅嫩嫩的臉蛋、這媚透了的眼神,連我看了都忍不住要愛,還怕那些爺兒不花大把銀兩來討妳歡心嗎?」婦人呵呵直笑,算盤撥得叮噹響--

    「照我說呢,趕明兒先讓妳陪幾個人姑娘伺候爺兒們,妳也不必做什麼,只消彈彈琴、唱幾首小曲兒,偶爾喝幾盅酒,等妳這花名傳開了,我再仔細替妳打算打算,辦上一場教人驚艷的初夜宴,如何?」

    「不好。」她淡淡兩個字。

    「妳說什麼?」婦人柳細的眉整個挑起。

    「我說不好。」

    「妳、妳說不好?」婦人臉色一變,方纔還如沐春風的美顏立時轉成猙獰,「妳這死丫頭!妳到如今還沒認清自己的處境嗎?既然進了我青樓,做了我青樓花妓,還由得妳推三阻四?我養妳十年了!十年來,我供妳吃、供妳住,還讓妳彈琴學曲,妳道我為了什麼?供奉妳當千金小姐嗎?妳別以為妳長大了,可以出來賣了,我就不敢打妳,我警告妳--」

    「我沒說不接客。」她冷靜地打斷鴇娘氣急敗壞的辱罵。

    「嗄?」

    「我只是不想做旁人陪襯而已。」她昂起下頷,「妳花這麼多心思調教我,不就是想讓我出類拔萃,一鳴驚人嗎?如今一出場氣勢就弱了,妳還想怎麼挑起那些爺兒的興致?」

    「哦,這倒有趣了。」鴇娘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臉色緩和下來,「我倒想聽聽妳是怎麼打算的。」

    「要我說呢,妳每晚安排我跳一段舞,蒙著面紗,不讓任何人瞧見我的真面目。等我一個個把這些尋芳客的慾望給勾起來了,還怕他們不搶著買下我的初夜嗎?」

    「妳真這麼有把握?」

    「連這一點手腕都沒有,我還想當什麼花魁?」她冷冷拂袖,「若是這初夜賣不上個空前絕後的價錢,我情願死。」

    「真這麼有骨氣?」

    「妳不妨等著瞧。」

    「好,我就信妳這一回!」

    商議定後,鴇娘果然依著她的建議,每晚趁著青樓最熱鬧的時候,安排她獻舞。

    第一天,她不現身,只在若隱若現的簾後,坐著彈琴。

    第二天,她在簾後扭腰擺臀。

    第三天,她走出簾幕?卻蒙著臉,只以自己窈窕的身段、柔媚的舞姿,去挑逗那一個個睜眼瞧著的男人。

    第四天,她少穿了一件衣裳,柔嫩細滑的小手撫上其中一人粗糙的臉。

    第五天,她又少穿了一件,玉手往下移,撫弄另一個幸運者的胸膛。

    就這樣,一日一日,她的神秘、她的嫵媚,惹得眾男子神魂顛倒,一個個再也壓不下急色的表情,渴望著撲倒她、征服她。

    她知道是時候了,讓鴇娘放出消息,公開對這些尋芳客拍賣她的初夜。

    那夜,青樓高朋滿座,王公貴族、世家公子、市井小民,認真來出價的、看好戲的、湊熱鬧的,擠了滿廳。

    自開業以來,鴇娘未曾見過如此盛況,笑得合不攏嘴。

    一陣激烈的喊價,你爭我奪後,總算塵埃落定。

    她靜靜坐在房裡等著,等著那個買下她初夜的男人,等著領受那從女兒家蛻變成為女人所必經的痛楚以及羞辱。

    夜色緩緩蒼沉,燭火在案上默默垂淚,當她恍惚地以為自己即將等到地老天荒時,那人來了。

    他挑起她的面紗,也從此改變了她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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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珊瑚頭痛地醒來。

    她捧著暈沉沉的腦子,那裡頭,亂成一團,記憶碎成片片,零散不堪,尖嚎著要求重組。

    它們要回來,要重新佔領她的腦子,它們不許她忘了,不許她妄想將它們拋在腦後。

    這世上,有哪些人、哪些事是甘願輕易被捨棄的?誰都想爭、想搶,想佔住一席之地。

    它們都要回來,她的記憶,要求回來。

    她擋不了,只能無助地任由記憶入侵,任由這片片來自過去的殘破影像,一點一點凌虐她的心。

    她想起來了,全想起來了。她想起自己小時候是在窯子裡長大的,從小就看著窯姊兒送往迎來,風騷賣笑,從小便明白自己有一天也會和她們一樣。

    她從不曾有什麼心願,也不敢有什麼心願,她唯一能想的,就是如何成為一個艷冠群芳的花魁。

    唯有成為花魁,唯有證明自己的用處,她才能得到機會掙脫這命運,離開這青樓賣笑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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