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季可薔
「妳不必為我著想,霓兒。」他不動聲色地開口,「妳唯一需要考量的,只有千櫻的未來。」
「是嗎?」明眸閃過一道異彩,「風表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若是我遠嫁雪鄉,你捨得一年半載總是見不到我嗎?」
溫柔輕淡的一句話,卻問得風勁神情一凜,劍眉擰起,望向她微笑奇特的嬌顏,「莫非妳還喜歡著我?霓兒,我說過--」
「我知道,我並不喜歡你,風表哥。」她淡淡打斷他。
他一愣。
「我不喜歡你,至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喜歡。」她低語,櫻唇還是抿著那數人摸不著頭腦的淺弧,她睇著他,迷濛的眼神卻好似沒將他看在眼底,而是注視著他看不到的遠方。
「我只是希望你看重我而已。」她輕聲道,「我曉得,只要我一日身繫千櫻的未來,你就會一直疼我寵我,不會拋下我。」她拉起他的手,讓那微微粗礪的掌心摩挲著自己柔嫩的頰,「所以我決定?我會好好擔起一個公主該負的責任,不讓你失望。這樣,我在你心中,就永遠會是第二位,永遠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了。」最後一句話,好輕好輕,彷彿風中一根跌落的羽毛。
那片羽,是從一隻來不及飛往南方避冬的大雁身上剝落的,牠為了追上自己的同伴,奮力撲翅,折斷了羽,在雪夜裡孤寂地飄--不知何故,當她如此說話的時候,風勁腦海裡彷彿出現了這麼一隻落單的大雁。
他震懾地看著她:心像被人挖去了一塊,頓時空落。
「我希望你心底一直有我,風表哥。即使我們再也不能常相見,希望你也能一直像如今這般時時掛念著我,行嗎?」她笑容可掬地問。
她怎能這麼笑?為何還能笑得如此明透、如此清澄,宛若祭壇上那顆能映照出這紅塵俗世的水晶球?
她笑得令他……不知所措。風勁陡然別過頭,不敢再看她。
正巧,一個典侍巫女來到他座前,捧高托盤,呈上兩杯從祭壇神桌上取下的聖酒。
這聖酒按規矩是要進呈給千櫻國的君主,如今因為公主尚未正式登基,因此由攝政王與公主各領一杯,以酬天神對千櫻之愛顧。
風勁輕吐口氣,藉著接過聖酒的動作,掩飾震撼的神色。「讓我們共同舉杯,感謝大神恩典,也祈求水火兩族在照神旨意聯姻後,千櫻能永保安康!」他站起身,揚聲道。
海珊瑚亦跟著起身,接過巫女呈上的另一隻水晶杯,學著風勁的動作朝貴族百官們禮敬一巡,接著仰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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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裡有毒!
蒼沉夜色下,海浪快馬加鞭,不要命地往王宮內狂奔。
漫天飛雪,迷濛了他的視界,駿馬聲聲哀嘶,顯是奔波幾天已疲累不堪,可海浪仍是瘋狂地催趕著。
他必須快點回去,得趕在她喝下那杯酒以前回去。
他不能想像她中毒的景況,若是她果真性命不保,怕他也難以苟活。
他是那麼那麼喜歡著她啊!從初次見到她開始,便悄悄戀上了她,為了想更親近她,他和她認了同一個義父,對義父的命令百依百順,甚至不惜背叛他最好的朋友。
雖然他明白,她永遠也不可能屬於他,但深種在心底的情根已無法拔除。
這次回風城,義父告訴他,那些長老們準備在雪祭時對她下毒,他驚慌莫名,在義父的吩咐下連夜趕回櫻都,阻止悲劇發生。
他發了狂地揮鞭,馬兒遭他催出了血,他也同樣神暈目眩。
終於,在他氣力放盡以前,他趕回了王宮,憑著一口剛硬的倔氣,飛簷走壁,來到天神殿外的廣場。
廣場上,一片空蕩蕩,唯有宮女僕役仍安靜地做著最後的收拾工作。
已經結束了?他惶然。她已經喝下那杯酒了?
海浪驚懼不已,一陣疾行,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御書房。
風勁果然在那裡,一見海浪,俊眉訝異一揚,還來不及擱下看到一半的奏章,海浪已嘶聲開口--
「她……公主喝了聖酒嗎?」他氣喘吁吁地問,大汗淋漓,臉色蒼白,話語方落,人已一陣搖晃。
「你怎麼了?海浪,沒事吧?」風勁一驚,趕忙起身扶住他。
「那酒裡……藏有劇毒。」海浪喃喃,緊抓著風勁臂膀。
「什麼?!」風勁一震、
「公主……究竟喝了沒?」
風勁深思地看著他焦急的神情,好片刻才緩緩開口,「她沒喝。一個姓紫的女大夫搶著要喝那杯聖酒,因為她救了霓兒一命,昕以霓兒就答應把酒賜給了她。」
她沒喝?海浪腦海一片空白,一時間還抓不著這話的含義,好一會兒,他才恍然領悟,嘴角寬慰地揚起。
「沒喝就好,沒喝就好?太好了?真好。」他微笑著呢喃,怕是連自己都沒弄懂自己說些什麼。
一向冷靜寡言的他竟如此失態,讓風勁著實感到愕然,他斂下眸,不動聲色地扶他坐上座椅,又親自將自己的茶端給他。
海浪連喝了幾口,總算稍稍定住了心神,臉色也不再那麼難看。
風勁這才沉聲問道:「你說那酒裡有毒?」
「嗯,是『七日奪魂散』。」海浪氣息粗重地解釋,「中毒後冷熱交織,五臟六腑俱毀,七日內必死無疑。」
「這麼猛烈?」風勁下頷一凜,思及雲霓差點喝下穿腸毒藥,亦是不由自主地心驚。「究竟是誰非要公主性命不可?」
「是那些長老們。我途經風城時,順道回去一趟,無意中聽見他們在商量。」
「是父親他們搞的鬼?」風勁瞇起眼,眼神如風雨欲來,陰晴不定。「他們居然拿霓兒的性命開玩笑?他們不曉得一旦霓兒中毒,情勢反而對我不利嗎?這是想幫我還是害我?」
「不,你別誤會,」海浪急忙解釋,「對公主下毒並非義父的意思,是那些長老們自作主張,義父得知以後把他們狠狠訓了一頓,還特意命我趕回來阻止。」
「這些人真是成事不是,敗事有餘!」風勁冷冷一笑,沉吟半晌,忽地問道:「對了,我托你調查的事查得怎麼樣了?」
「這個嘛。」海浪喘廠口氣,緩聲道,「我循著當日公主遇刺的地方追尋而去,找不著曾見過公主的人。我想公主當時應該的確藏身在山洞裡,所以才沒人見到她。」
「真是如此嗎?」風勁若有所思地接口。
「你……還是懷疑她?」海浪顫聲問,眼底閃過一絲脆弱。
風勁注意到了,卻裝作無事,「或許是我多疑了吧。」他自嘲地聳聳肩,忽然揮手要海浪躲至屏風後,揚聲召來書房外站崗的侍衛。
侍衛進了門,躬身問道:「攝政王有何吩咐?」
「傳我的密旨給護國巫女,告訴她,今夜紫大夫喝下的那杯聖酒裡,遭人下了七日奪魂散,要她別擔心,我會盡快讓人查出如何解毒。」
「是,屬下遵命。」
侍衛聽命退去後,海浪帶著驚異的表情自屏風後走出來。
「主君為何要主動告知此消息?萬一護國巫女反而懷疑是你--」
「我明白你的疑慮。」風勁揮手止住他,「我也不希望水月因此懷疑我和這事有關。」他頓了頓,自嘲地彎彎嘴角,「只是那位紫姑娘是她的知己好友,我若是瞞著不說,誤了救治紫姑娘的時機,她會恨我一輩子的。」
「……我明白了。」海浪頷首,不再多言。
風勁也不再說話,抬眸望向窗外。
窗外,飛雪暗天雲拂地,夜色下的塵世一片靜寂,他默然看著,滿腔心事淨付蒼茫。
第六章
大雪紛飛一夜,隔日清晨,卻是雪霽天晴。
算準了差不多是公主用完早膳的時候,宮女春華迎著曉光來到寢殿,卻已見不著公主人影,她蹙眉,趕忙追問其他宮女--
「公主呢?」
「公主用過早膳,嚷著無聊,看了看窗外的積雪,忽然起了興致說要去堆雪人。」一個宮女稟報道。
「什麼?堆雪人?」春華訝異,「在哪兒堆?」
「就在公主書房外呢。」
「是嗎?我去瞧瞧。」畢竟放不下心,春華還是披起斗篷,趕到書房外的庭院。
雪積得深,路上不好走,她花了好片刻才走到,只見一座紅色涼亭旁,公主穿著件絳紫大氅,正興高采烈捧著冰雪玩,幾個宮女站在她週遭,無助地看著。
她正想奔過去,身後忽然探來一隻大掌,蒙住她口鼻,拉著她往角落藏。
「嗯、嗯……」她驚慌地掙扎,想呼救,奈何聲音牢牢地被掩住。
「別出聲,是我。」一道低沉的嗓音拂過她耳畔。
她認出聲音的主人,心內大喜,立刻停止了掙扎,那人這才放開了她。
她回過身,明眸映入一個蒙面男子,黑布遮去了他半張臉,但她仍一眼認出他正是她常掛心懷、念念不忘的男子。